白苓的形容并非是一个抽象概念,而是具象的、客观的——眼前这位公子确实像狐妖。
鸦青发丝半绾于羊脂玉冠,其余的如泼墨逶迤在身后。
雪白面容宛若浸润朝露的玉兰花瓣,玲珑剔透,唇色却如拂晓之分的海棠,瑰丽蛊惑。
眉眼处最是极尽昳丽,细长而乌黑的眼,眼尾天生上挑的弧度似蘸了胭脂的狼毫一笔勾出,睫羽颤动时恍若寒潭惊起墨蝶。
他的骨骼线条不似寻常男人的凌厉,柔和得宛若是从山涧泉石中涓涓而下的一弯溪流。
男人拥有此般玉秀皮囊的,白苓只在狐妖中见过。
公子身穿一身银白锦衣,绣着繁复而绮丽的花纹,体态清癯飘逸,略带几分苍白病态,活脱脱一个病美人。
男狐妖一般长相艳丽,可偏偏追求这种轻盈的、病骨支离的,白苓对此也略有耳闻。
见少女杵在原地呆愣望向自己,公子莞尔:“姑娘,可否让一下路?”
他眸色促狭但没有恶意,反倒更像是习惯之后的无奈。
白苓回过神,忙侧开身,抱歉道:“不好意思啊,公子长得太好看,小女子一时看呆了。”
公子愣了下,显然没想到她会这般直白。
虽说经常会有女子痴迷他的容貌,但这还是第一次见如此坦荡承认的。
他不免多看了几眼。
少女颜色自然极好的,肤光胜雪、眉目如画,道一句倾国倾城都不为过,而最吸引他的是那双眼睛——
妩媚冷艳的形状,却蓄着一汪清亮的水。
认真看你时,你就倒映在那对琥珀里,如涟漪般层层晕开。
这双眼睛,这双眼睛……
他不免涌出痴狂的灼热,但稍纵即逝,并无人注意到。
公子淡笑道:“姑娘倾城之姿,也令在下神往。”
白苓没有多想,只当做一场商业互捧,轻哂:“多谢公子夸奖。”
说罢,两人礼貌颔首,各自错身而去。
这公子虽貌美得令人见之难忘,但这种狐妖似的风格不是白苓的审美,她只当做一个小插曲,随意放到脑后。
她走回三楼休息的厢房,推门进去,殊不知一道目光一直尾随着她,连门关上都没有挪开。
“云员外,您终于来了!”
一道谄媚惊喜的声音砸碎这寂静,那道目光才抽离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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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苓悠悠转醒时已经是傍晚,她走到窗边眺望远处的火烧云,晚霞若织锦自九天垂下,黄昏酿造的酒洒了满街浮华。
她盯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正入神,命书又出来找存在感:“躺一天了,该去攻略男二了吧。”
攻略,又是攻略。
白苓本就心烦,此刻更没好气:“要攻略你去攻略,我对那老狐狸没招。”
“怎么会没招?”命书很不满意,“你多去他面前晃两次,不比一个人躲在这里强?”
白苓冷笑:“之前我晃得还不够多吗?……可你瞧瞧他是怎么对我的,不是言语上逗弄我,就是拿我做诱饵,自己在一旁看好戏。”
“他就是这个性子。”命书的口吻像是狗血宅斗剧里劝女主要体谅丈夫的大婆,“无心无情,世间万物在他眼里都是一出戏。”
白苓轻嗤:“也就是万事万物都不放在眼里。”
“是这样,但你已经进了他的眼,再努力努力……”命书徐徐诱惑,“很快,他就把你放在心上了。”
他像是已经胜利了,语气极为炽热:“到时候,在杀他之前,你爱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多好。”
如果说之前的命书像大婆,现在完全就成了一个爱画大饼的无良老板,哦不对,应该是老鸨。
毕竟,正常老板可不会强制员工攻略男人。
白苓眸底划过一丝讥诮,连怼它都懒得怼。
恰好此时门被敲响,是胡枝音喊她吃晚饭。
她立刻应了声,轻快跑去,发尾、脚下银铃清音袅袅,更不去搭理命书。
命书好像也识趣地安静下来,可到晚饭时,白苓才知这是风雨欲来前的宁静。
“小花妖,既然你怠于攻略,吾也不得不给你安排剧情任务。”
金石之音在脑中炸开,白苓微微蹙眉,夹菜的筷子都顿在半空。
“即日起,完成破坏男女主感情任务,让男女主产生误会并争吵三次,限时三月内完成。”
命书阴恻恻道:“如果完不成,你懂得。”
它话音未落,白苓就感到识海有幻疼感,似有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细密冷汗覆上额头。
指节泛冷,筷子无意识张开,夹着的牛肉啪嗒掉进碗里,溅起滚烫热粥。
“嘶——”
白苓被烫到,发出一声轻呼,瞬间吸引了桌上另外三人的注意力。
“阿苓,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风、胡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焦急望向她。
唯有一人虽沉默不语,却已从对面绕到她身旁,冰蚕丝的锦帕覆上她脸上被热粥溅到的那一点。
“三岁小孩吗,喝粥都能被烫到。”
他语调冰冷强硬,可手中动作却轻柔无比,慢慢擦去冷却的热粥后,冰凉精纯的灵气便及时覆盖上。
伤口瞬间不疼了,还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不仅如此,识海中的幻疼感也一并烟消云散。
白苓睁圆眼睛,琥珀眸浮动水雾,呆呆望着他,一眨不眨。
从她的角度看,是青年光滑流畅的下颌,玉雕似的骨,似晕着月华的清光。
他长睫微垂投出阴影,黑眸便更深、更沉,透着惊心动魄的晦漠,如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她的心脏紧紧攥住。
喘不过气。
可,并不厌恶。
“阿怜不会喝粥都要人喂吧?”
青年收回丝帕,那道独特的幽冷苦香也骤然抽离,他回到对面施施然坐下,薄唇噙着三分笑意。
他这话明显是故意调侃,往常白苓估计早就炸毛回怼,可此刻她像是傻了一般,只把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更像只狸奴了。
林惊鹤压下心口痒意,好笑地扬了下眉峰,故意道:“某可是治好了阿苓的伤口,怎么,连句谢都得不到了吗?”
他佯装受伤叹了口气。
“……多谢,林公子。”她僵硬出声,可用的好像不是自己的声音。
“阿苓怎么还喊林公子啊。”胡枝音拖长了尾音,朝白苓眨眼,“不是是该改口了嘛。”
白苓尴尬抿唇:“已经习惯了,还是不改了吧。”
胡枝音还要说什么,但刚张唇就被另一道声音打断:“阿怜既然喜欢林公子这个称呼,那便叫吧。”
不是,谁喜欢这个称呼了,这话听着怎么奇奇怪怪的!
白苓咬唇,羞恼嗔他一眼,却得到更轻佻的笑,低低的、闷闷的,带着一点沙哑,像是羽毛撩过她的耳蜗。
她躲开那对戏谑的黑玉珠,强撑道:“谈不上喜欢,只是习惯,就像林公子唤我阿怜不也是习惯吗?”
“可……”青年满脸无辜,“某是因为喜欢啊。”
白苓倏然扭头看去,眉毛也蹙起,眼中竖起如城墙般的警惕。
这老狐狸又说些暧昧不清的话,肯定是要搞事情了。
见少女额角都在紧绷,如此严防死守,像只对敌的小刺猬,林惊鹤失笑:“阿怜这般紧张作甚?”
白苓挺直脊背,严肃:“怎会紧张,不过是被林公子的话吓到了。”
“吓到?”林惊鹤轻轻敛下长睫,玉雕似的手指把玩着茶杯,“那是某不是了。”
他掀起睫毛,黑瞳浮出点点水雾的痕,似笑非笑:“那阿怜可要讨回来?”
“什么?”白苓愣。
“没什么。”青年轻轻一哂,忽然站起身,收敛宽袖,“某吃好了,各位慢用。”
说罢,他转身而去。
白苓深深望着青年疏冷修挺的背影,直到那截雪白衣角消失在转角,收回目光时却莫名的怅然。
或许是……对话结束得太突然,没头没尾。
她低下头继续吃饭,可食之乏味,终究是没忍住也和男女主道了别,匆匆回去。
“没吃多少啊,怎么都不吃了?”风逸之困惑挠头,“还有,阿苓为什么说林兄的话吓到她了,很可怕吗?”
一个人怎么能有那么多问题?
胡枝音实在无语,没好气道:“吃你的饭吧!”
“可——”风逸之还想继续说,得到凌厉如刀的一眼,只好乖乖低头,“好好,我吃,我这就吃,这么凶干嘛?”
他还委屈上了。
胡枝音叹了口气,暗骂:真是个榆木脑袋。
可她也有点郁闷,不知道木头什么时候开窍……
白苓站在林惊鹤房门前,曲指悬在半空,迟迟不敲下去。
她实在好奇那老狐狸说的“讨回来”是什么意思,是在说之前,还是今天。
她心里是抓心挠肺的痒,但又碍于面子——这般直接问,必然会被老狐狸嘲笑。
纠结之际,耳边传来细微的吱呀声,门慢慢开了。
她猛然抬头,撞进一双黑润的凤眸,“阿怜许久不敲门,某都等急了。”
幽怨又调笑。
白苓愣住。
不是,这话听着怎么像是……潘金莲在等西门庆——官人,奴家等得好着急。
一旦产生荒唐念头就一发不可收拾,以至于白苓的表情都裂了。
一片一片的,如雪花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