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世家一般都会有一个古板迂腐的大家长,林家也不例外,而林家这一位正是林家家主林无咎,也就是林惊鹤的父亲。
白苓打量着主位上气势凌冽的中年男人。
深紫色锦袍裹着清癯身躯,面庞肃穆如刀削,一双细长冷厉的凤眸镶嵌其上。
眼尾深刻细纹,眼尾细纹如刻进皮肉的戒尺痕,黑沉沉的凤眸压着雷霆,唇角抿直,不怒自威状,不过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俊美。
林惊鹤与他有三分相似,尤其是那双凤眸,都是深不见底的幽潭。
不过细看之下,好像走向轮廓有些许不同。
白苓觉得,他们像是父子,又好像不是。
难道是林惊鹤母亲的基因对他的长相影响更大?
而在她打量这对父子时,林无咎正在毫不留情地训斥自己的儿子,话里话外无非是因为林惊鹤与白苓在人前亲密的举动,让他觉得有辱门楣。
他拍案怒声:“未行三书六礼便同处一室,如今还将这没名没分的女子带到家宴上!林氏百年清誉都要毁在你手里,你那些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林惊鹤沉默不言看向他,薄薄的唇线微勾,笑意却不达眼底。在听到“没名没分的女人”时,眸色暗了三个度。
白苓眉梢倒是轻轻一挑,这台词,她这是……误入了什么宅斗剧场吗?
身世清贵的富贵公子和反抗家族权势、力排众难硬娶的平民姑娘?
可她穿的不是奇幻捉妖世界嘛?
“圣贤书?”林惊鹤慢条斯理地转着茶盏,意味不明轻嗤了声,“父亲大人,我们是捉妖师,又不需要考取功名,在意什么圣贤书?”
“再说……”他牵起白苓的手,五指交叉相扣,极为嚣张展示在众人眼前,“上月初九,我与阿怜已在祈岚镇拜堂成亲。天地作证,月老为媒,如何算得没名没分?”
“啥?”这下白苓懵了,骗他们“私定终身”就骗,怎么现在都扯出“拜堂成亲”这么大的谎了?
不是,她何时和他——好吧,还真有。
祈岚镇那次拜堂,是这老狐狸假装的云殊和她拜的堂。虽然身份是云殊的,可本质上确实是他。
但白苓可不认这糊涂账,这老狐狸也太随意了吧!
她气鼓鼓嗔向他,琥珀眸碎金如屑。
似是感受到少女的不满,青年好笑地弯了下眸,把玩似的捏着她的手。
白苓被青年轻佻懒散的态度无语到,眸光凝起,可她现在也没办法算账,毕竟此时有人比她更生气。
“荒唐,你竟敢不过问父母之命就成亲!”
林无咎拍案而起,气得目眦欲裂,“真是逆子!逆子!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逆子!”
“并非没有过问父母。”林惊鹤平静如水,“某问了母亲,她同意了。”
林无咎脖颈青筋暴起,重重砸桌:“你母亲在你五岁时便去世了,如何同意的?”
林惊鹤气定神闲,薄唇微掀:“托梦。”
托……梦?
这也太离谱了吧。
然而更离谱的在后面——
林无咎气得险些哽住,而林惊鹤不遗余力地继续煽风点火。
“说起来,母亲昨夜还托梦与我,说新妇甚合眼缘。”
林惊鹤轻笑,白玉似的指尖在案上叩出清响,“倒是父亲夜夜与娇妻美妾红绡帐暖,怕是连母亲的模样都记不清了吧?”
“咳——”
白苓惊得平白呛到,不可置信侧目望向他,不是,这么狂野吗?
青年口出狂言时,温润在笑,似乎依旧是那个清风朗月的贵公子。
玉冠锦衣、面如白玉,轮廓更是清俊流畅,宛若一笔勾勒出的水墨,自显出一派渊渟岳峙。
那双狭长凤眸贵气凛然,鸦青黑睫微微垂落,剪落如蝶翅的暗影,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高高在上的薄凉意味。
像是根本没有将对方放在眼里。
可对方不是一般人啊,那是他亲爹!
白苓默默咋舌,原来这老狐狸不只是对她毒舌,对他爹的攻击程度更是……摧枯拉朽、雷霆万钧级别的。
“逆子!”林无咎显然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脸涨得通红,丝毫没了刚开始稳重威严的风度,“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
见局面已经攀升到剑拔弩张的程度,有人出来和稀泥:
“家主息怒,惊鹤不过是少年意气,我们年轻时谁不是这样的。”
“是啊,惊鹤私定终身固然有错,可咱们捉妖师世家又不是人间俗世中流,本不拘着繁文缛节——”
那人被林无咎睨过去的一道冷眼噤声,只好讷然低头。
林无咎冷笑:“你们不必为这逆子说话,他私自成亲之事可以既往不咎,但他目无尊长、大逆不道,不可饶恕!”
他恢弘的一声:“来人啊,上家法处置!”
“什么?”
“不好吧,家主,惊鹤如今这般大了!”
“是啊,家主,惊鹤今日只是无心之失,万不可上家法啊!”
众人纷纷劝阻,还有人来劝说林惊鹤低头认错,这事情就当过去了。
林惊鹤全程悠然自得,唇角噙着三分笑,似乎事不关己的样子。
白苓拽了下他的衣袖,压低声音:“家法处置,你爹是不是要打你啊?”
“是啊。”青年似笑非笑,“某要被打,阿怜似乎很兴奋啊?”
“谁兴奋了,别胡乱说。”白苓没好气嗔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什么,又态度一转,展开艳若芙蕖的笑,“好吧,我承认,确实很兴奋。”
她幸灾乐祸至极:“往常都是林公子欺压别人,如今终于有个人能压住林公子,还能名正言顺打林公子一顿,真是大快人心呢!”
“放心林公子,念在你对阿苓一片痴心,等会你被打的时候,阿苓一定跑得远远的,绝不让自己被祸及到,让林公子伤心的。”
白苓故意笑得很欠揍,还冲他扬了扬眉毛。
瞧着小花妖得意灵动的表情,林惊鹤忍住笑,故作伤心道:“阿怜,某可是为了你被打的啊,阿怜竟然这般绝情吗?”
“不好意思啊,林公子,阿苓就是这般绝情的……”
她红唇恶劣勾起,笑得妍丽至极,轻轻吐出最后三个字:“坏女人。”
林惊鹤先是一怔,而后哑然失笑:“原来如此,不过,可能要让阿怜失望了,即使是某的父亲也无法压着我,也无法打我。”
“什么?”白苓夸张痛心感慨,“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林惊鹤失笑,指尖用力捏了把少女绵软的脸,被她凶狠龇牙后才心满意足勾唇。
这小花妖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两人对视,一人戏谑含笑,一人怒火熊熊,可在他人眼里却变了味。
“林惊鹤!”
在周遭劝说之下,林无咎已经冷静下来,觉得此刻对林惊鹤上家法确实不妥,可忽然看见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举动,再度气火攻心。
“来人啊,上家法,上家法,我今日必须打死这个逆子不可!”
“家主息怒啊!”
“惊鹤,快向你爹道歉!”
“是啊,惊鹤,你今日确实有点出格,快向你爹道歉吧!”
林家众人苦口婆心的,而林惊鹤却专心把玩着少女一缕青丝,玩物丧志的悠闲样。
“林惊鹤!”林无咎彻底被激怒了,“你是在故意挑衅我吗?”
林惊鹤方才如梦初醒一般,懒洋洋撩起眼皮,莞尔:“是啊,林、家、主。”
他刻意加重咬字。
林无咎微微眯眼:“你什么意思?”
林惊鹤淡定出声:“林家主,莫不是在这位置上待久了,都忘记了这家主之位是怎么来的了。”
“别忘了,林氏家主之位本是我母亲林疏棠的,而你,不过是一个上门改姓的……”
他弯唇:“赘婿。”
字音如巨石一般硬生生砸进幽潭,周遭都倒吸一口冷气,他们并不是不知,只是没有想到林惊鹤如此直白说出来。
“这家主本是某的位置,不过是因为之前某年少,才由你代管。”
“如今某即将到而立之年,这家主之位也该回到某的手里,你不过一个代理家主,又何资格对行使家法。”
周遭已经鸦雀无声,唯有凌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其中最显着的一道,自然是来自于林无咎。
白苓感觉他快要爆炸了,不过这秘辛确实挺炸裂的。
林惊鹤微笑不变,指尖缠绕起诡谲锋冷的金丝:“而且,林家主觉得这里有一个人,能伤到某吗?”
青年堪称狂妄至极,可事实确实如此。
这里没有一个人能奈他如何。
林氏惊鹤,天纵奇才,阵法天赋世无其二,可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实他无论是阵法,还是法术,皆是顶级。
林家无一人能与他抗衡。
“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字,字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是没有资格对你行使家法,我也不能伤到你,但是只要我还在这家主之位一天,我就是家主,你现在就带着你的女人给我滚这里!”
“得等一会。”青年望向他,指尖金芒更甚。
“你还要做什么?”林无咎眸中竖起警惕。
“没什么,只是……”
林惊鹤莞尔一笑,“某的阿怜还饿着呢。”
……什么?
正在津津有味看好戏白苓傻掉了。
不是,这时候该谈论饿不饿这种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