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缉妖司。
胡枝音从大门出来就心绪不宁的,差点撞上路过挑担卖桂花酒的小贩,好在风逸之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她的腰身,将少女捞进怀里。
她怔了一下,抬头撞进青年冷峻深邃的眉眼中。
风逸之:“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嘛,你怎么还这般魂不守舍的?”
“有……吗?”胡枝音迟疑,长睫轻轻颤抖。
“有。”风逸之无奈叹息,“你刚才和那位张青令说话时,魂就跟掉了一样,云殊已除,雨霖铃也得到,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就是觉得有点奇怪而已。”胡枝音望向青年光洁流畅的下颌,抿了抿唇,鬓角流苏被风吹得发出泠泠清音。
来到金陵她就换了以往的女侠客打扮,换上金绣襦裙,梳起繁复发髻,还戴上了许久未戴的珠玉钗环。
以往的少女一身红衣劲装,英气十足,而此时此刻云鬓钗裙,举手投足之间显出几分雍容华贵的气度。
“奇怪?”风逸之强迫自己从她艳丽生辉的眉眼处收回目光,“你是说金陵缉妖司接到罗县令的上报,却不了了之很奇怪?”
他无意识垂眸,忽然看见自己的手还落在少女腰间,猛地缩回手,偏过脸轻轻咳了一声:“可他们不是已经解释了,没有查到妖的线索,才……”
“这我倒是能理解,毕竟,狐妖有雨霖铃遮掩,他们又不是五方灵器丢失之事。”
胡枝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注意到青年这些欲盖弥彰的小动作,只是看见他耳根红到滴血,略微有些疑惑。
不过,她只疑惑了一瞬,继续说:“我奇怪的其实是……那个张青令衣袖上的图案。”
“图案?”风逸之截断她的话,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珏,“你说那个孔雀纹样?……官服改制纹样再正常不过啊,而且,上次到兰陵上任的杨青令的服饰也是孔雀,早就改了吧。”
“什么?”胡枝音惊讶,“你说杨青令的袖口也是孔雀,我之前怎么没注意到?”
“你忙着和人叙旧呢,怎么可能注意到。”风逸之酸溜溜开口。
倒不是忙着叙旧,她当时一心只想着隐藏身份,确实无甚心思关注杨青令的衣袖。
而今日正好询问张青令祈岚灵仙案一事,他把卷宗递给她时,她一眼就瞥见了他袖口上的孔雀纹路——
蓝绿色的鎏金线绣,十分显眼。
胡枝音深深拧眉:“所以说这是……都改了?这不可能啊……”
风逸之不明所以:“不过改个纹路,你这般在意作甚?”
胡枝音缓了一口气,望向旁边吆喝的水果摊,冷声:“缉妖司向来是以玄鸟为图腾,就是之前沈钰官袍上的那种,这玄鸟对缉妖司意义非凡,绝对不会轻易更改。”
“有可能孔雀现在对缉妖司意义更大呢。”风逸之望向她冷肃的眉心,想抚平那道褶皱,可还是缩回了手。
“不可能!”胡枝音十分笃定,“玄鸟乃是缉妖司第一任赤令所设立的图腾,绝不会更改。”
“而且有权更改缉妖司图腾的,只有一人,那人我了解,是绝不会如此的。”
难道是缉妖司赤令?
风逸之若有所思开口:“那有没有可能,那个位置换人坐了呢?”
换人做?
胡枝音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谁换,那个位置都不会换。
倒也不是不会换,主要是那个位置若真换人坐了……
这天下怕是得大乱了。
“好了。”胡枝音心知此时想也想不明白,等回上京一切就会明了,干脆不再多费心神。
她望向天边漫上来的乌云,“林师兄方才传信来说,他与阿苓在小竹楼等我们,我们赶紧去吧。”
风逸之轻快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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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楼二层轩窗半开,雨丝裹着桂花香漫进雅室,朦胧少女清冽妩媚的眉眼。
白苓捏着青瓷茶盏的指尖泛白,琥珀色瞳仁倒映着对面青年清冷俊美的眉目。
林惊鹤月白锦袍浸着水汽,银线绣的竹在烛火中流转微光,倒似活了般随风摇曳。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白苓耐心告罄,突然拽住青年的衣襟,与那双锋利似刀的凤眸眸对视,眉眼弯成可爱月牙,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林公子,这么简单的问题,你是不会回答,还是不敢回答吗?”
林惊鹤微微垂眸,望向衣襟处用力到泛白的指尖,声音很轻:“阿怜想要什么答案?”
“我要什么答案?”白苓微微蹙眉,从牙齿缝挤出气音,“林公子这意思莫不是说,我要什么答案,你就给我什么答案?”
“是。”青年抬起鸦青长睫,黑漆漆的眸底金芒流转,“阿怜想要什么答案,某都能给。”
“阿怜要某喜欢,某就是喜欢。”
“阿怜若要某不喜欢,某就是不喜欢。”
“呵——”白苓骤然松开他的衣襟,红唇勾出冷诮,“林公子这话说的,倒像是我在求你施舍一般”
“不是施舍。”林惊鹤语调波澜不兴,“阿怜是某的,某自然愿意为了阿怜——”
“别说了,我不想听!”
白苓冷硬打断他,气极反笑,“林公子的喜欢只是一个词嘛,是想给就给的吗?是由旁人决定的吗?”
“说什么我属于你,我想要什么答案就给什么答案,这不就是高高在上的施舍吗?”
白苓冷笑,笑靥破碎似月下浮浪,却掷地有声:“那林公子的喜欢未免太廉价了,阿苓不要也罢!”
少女字字如泣血般凄厉,柔软的琥珀眸翻涌出猩红,似根根血色的针。
林惊鹤指骨收紧,眸中渐渐晦暗,雨丝浸透飞扬的月白发带,洇出深幽的、暗沉的蓝。
“阿怜……”他声线清冷如檐角垂落的雨滴,尾音带着几分沙哑,“某现在确实无法给你一个确切答案,但某……很想得到阿怜。”
他俯身,薄唇擦过她耳畔,让自己的气息染红少女的玉白耳垂,“某很想亲阿怜。”
“林公子不必再说了。”白苓后退两步,嘲讽地扯了下嘴角,“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至于……不过是占有欲作祟,还有……”
她指尖碰上他颜色极好的唇,勾起一抹妍丽的笑:“好色罢了。”
“好色?”林惊鹤眸中掠过一抹惊愕。
“是啊。”白苓幽幽冷笑,“不喜欢我,却想要亲我,不是好色是什么?林公子,人家云殊虽然是个渣男,好歹还坦坦荡荡承认自己是见色起意。”
“可你呢,你装得如此清贵雅正、清风亮节,干的却是最龌龊、最下流的事,你比云殊还不如!”
“无耻至极!”
好色、下流、龌龊、无耻……
少女字字珠玑,将他骂得可谓是狗血淋头、一塌糊涂。
瞧着小花妖愠怒却灵动的眉眼,柳叶眸锋利似刀,眸中雪虐风肆,可林惊鹤却觉得十分……有趣。
他忽地笑出声,低低哑哑,宛若蛇类危险的嘶鸣。
“你笑什么?”
白苓古怪望向他,这蛇精病被骂下流居然还笑?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白苓无语翻了个白眼,站起身欲走,却被死死扣住手腕。
那只手苍白修长,节骨分明,清透的表皮下青筋微微翕动,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白苓挣扎:“你放开我!”
青年垂睫,声若幽潭碎玉:“不放。”
林惊鹤对辱骂早已习惯,世人骂他罪恶滔天、狼心狗肺,骂他丧尽天良、恶贯满盈……
这些词,他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简直苍白无力。
可小花妖说他好色……他竟然觉得震耳欲聋。
原来,想亲吻她、想得到她,是因为好色啊。
林惊鹤本是无心无情、无欲无望,万物在他眼里皆与枯骨无异,什么功名利禄、荣华富贵,还是红颜情爱都索然无味。
这百年来,他也就觉得小花妖这一抹颜色格外鲜妍。
他原本以为,他只是觉得她有趣,觉得和她亲吻有趣,所以才想将她占为己有,不容旁人染指、觊觎,原来是因为好色。
是因为色欲。
与他曾经鄙夷的、轻蔑的寻常男子的庸俗无异。
好色……
可是,他好像……只好这朵小花妖的颜色。
雨声渐急,雅室外传来纷沓的脚步声。
青年将欲走的少女拉到怀里,冷玉似的指尖钳住她的下颌,眸光黑沉沉压下。
“林——”
他毫不留情吻上那两片色泽如花瓣的唇,吞没她短促的惊呼,似雪夜银狼捕杀猎物的凶狠,迅速攻城掠地,贪婪攫取她的所有呼吸。
庸俗也罢,无耻也罢,下流也罢。
只要能得到小花妖,他便畅快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