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
刺客首领看着眼前情景,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手中墨纹长弓当啷坠地。
方才,三根箭矢未及目标,便遭银光截斩碎成数段,如天女散花般散落在地,玄铁箭头深深嵌入泥地,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寒芒。
他颤抖着望向那道修竹般的身影,眼底血丝如蛛网蔓延。
玄衣青年长身玉立,若玉骨的手执着一把寒光凌冽的长剑,那剑身纤细柔软、轻薄如翼,原本如银蛇盘踞青年腰间。
而方才青年出剑削箭的动作,快得几乎闪出残影,他看都没有看清!
“你……奸佞!你不是不会武吗?”
首领根本不敢相信,大声质问,踉跄的脚步像是信念都崩塌了。
“你分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怎么可能有这般厉害的剑术,这不可能!”
“谁说本相不会武。”
青年莞尔在笑,冷月照在他如玉的面庞上,越发显出疏冷玉秀的神骨。
“本相七岁识得龙泉鸣,十八岁斩尽青城十八寨。”他手腕翻转,轻轻松松绕了个剑花,银光如月华流转,“不过世人总爱以貌取人。”
“你藏得可真深啊,不愧是大燕朝最有心机的奸佞。”刺客首领咬牙切齿。
青年坦然应受,莞尔:“多谢夸奖。”
“呵呵,脸皮真厚。”
刺客首领怒极反笑,“不过你会武也没关系,你只有一个人,还有个身娇体软的美人拖后腿,杀你还是易如反掌!”
拖后腿,是在说她吗?
白苓讶异扬了下眉峰,随即就是冷笑。
若不是为了伪装柔弱,她一手就能取走他们所有人的小命,居然说她拖后腿?
“奸相,妖女,你们逃不掉的!”
刺客首领嘶吼着抓起长弓,三支狼牙箭破风连发。
箭簇寒芒距二人不过几寸时,软剑突然游龙般旋出,铮鸣声里碎铁如雪霰纷扬。
他气极,再度搭箭,箭囊却已空了大半,掌心弓弦勒出血痕,可依旧是相同的结果。
而那边一对容貌出色的男女,不仅未伤分毫,反而还堂而皇之地谈情说爱起来。
“大人好厉害!真是玉树临风、文武双全……”作为一个合格的菟丝花,白苓适时吹捧起金主,赞美之词极尽夸张,听得人牙酸。
而青年微垂长睫,极为宠溺看着少女,温声道:“阿怜的夸赞,本相很是受用。”
话音未落,剑锋已挑飞又一支冷箭,碎裂声惊起林间宿鸟。
两人目光相接,含情脉脉,周围似乎竖了一道无形屏障将一切都隔开,仿佛天地寰宇之间只剩下这一对情人。
挑衅!
赤裸裸的挑衅!
刺客眼角抽搐,眸中怒火更甚,烧得一片赤红,“奸相,妖女,死到临头了还在卿卿我我!”
“给老子杀!”他忽然举起拿弓的手,高声,“兄弟们,今日便替天行道,诛杀这祸国奸佞!”
“替天行道!”
刺客们一起高呼,荒林间寒鸦惊起,数十黑影应声暴起,刀光映着冷月织成杀网。
晏惊鹤揽着怀中人从容旋身避开锋芒,剑尖点地时激起一圈气浪,震得最近三个刺客脖颈迸血。
首领本是疯狂射箭,可看向那异常淡定的两人时,心头渐冷,觉得有些古怪。
他眉心蹙起,刚生出“这奸相不会有还有什么后招”的念头时,瞳孔骤缩——
数十道玄铁锁链破空而至,绞碎箭矢如折枯枝,漫天铁链倏然收束成网,将方才叫嚣的刺客铁链缠作茧蛹,刀剑坠地声如骤雨打芭蕉。
与此同时,林间倏然跃出数十名玄甲卫,将那些黑衣刺客包围得水泄不通。
首领回过神,立即就要逃跑,可肩胛被重重撞击一下摔倒在地,手中长弓摔得老远,下巴狠狠磕在碎石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还没缓过来,手就被一只织金墨靴踩住,力道大到指骨似乎要被踩断。
首领颤抖抬头,撞进一双寒凉透骨的凤眸中,险些咬碎了一口牙:“奸相,你居然使诈!”
“使诈?”晏惊鹤脚下用力碾,轻轻一哂,“怎么,你们可以设局埋伏,本相不能将计就计?”
“你……你竟早知是局!”首领双目猩红,“你何时知晓的?”
“刚开始。”晏惊鹤反手用长剑挑开他的面罩,露出张遍布刀疤的脸,口吻轻描淡写,“定情珠这般拙劣的谣言,你觉得本相会信?”
他挥袖抬手,打了个手势。
随即,另外两名玄甲卫架着一个灰衣老仆过来,老仆惊恐满面、涕泗横流,被松开桎梏后,连连磕头求饶。
首领认出是自己安插在晏府的奸细,正是由他将“定情珠”的谣言传到晏相耳朵里的。
事已成定局,他认命闭上眼,额角青筋暴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倒是硬气。”晏惊鹤笑了下,“不过本相暂时不会杀你,也不会杀其他人。”
“为何?”首领诧异抬头,这奸相一向杀人如麻,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们?
果然,只听青年一声如玉碎的笑:“本相要将你们悉数送入城阳侯府,做老太君的八十寿礼,想来城阳侯定然会欣喜万分。”
闻言,首领瞳孔震颤,脱口而出:“你怎知……不,不对,你莫要胡乱猜测,我身后没有人,杀你就是我看不惯你在朝堂上为非作歹!与城阳侯府无关!”
白苓此时正倚着车辕剥开糖纸,闻言,听到这人歇斯底里的嘶吼,不由得嗤笑一声。
这般“此地无银三百两”,怎么可能没有关系?
现在的刺客都这般蠢笨吗?
她无语摇头,将糖塞到嘴中,又看向那个矜贵玉冷的青年。
晏惊鹤正慢条斯理擦拭剑锋,垂眸看着脚下那人,像在赏一折不够尽兴的皮影戏。
或许她的目光太过灼热,他竟然朝她看过来,弯了眉眼,眸光清清浅浅,温良而无害。
可转而看向地上那人时,转而冷芒如刀。
晏惊鹤勾起薄暗的唇角,意味深长道:“是吗,原来与城阳侯府无关,那看来是本相误会了。”
“本就是老子一人所为!”刺客首领呸出一口血沫,还硬声硬气的,“与任何人无关,你只管杀了老子!”
青年不置可否,漫不经心撤开碾着他指骨的锦靴,玄色衣摆扫过泥地血渍,抬步朝正在吃糖的少女走去。
两名玄甲卫立即反剪刺客双臂,锁链绞进皮肉的闷响里,首领被拖行处犁出蜿蜒血痕。
晏惊鹤已走到马车旁,目光落在少女鼓起的腮帮上,忽而轻笑:“阿怜怎么一人吃独食?”
白苓瞧了他一眼,指尖轻弹,糖块在空中划出琥珀色弧线。
晏惊鹤握住的刹那,她蓦然扭过头冷哼,鬓间明月珰撞出细碎清响。
“阿怜怎么又恼了?”青年喉结滚动着咽下甜意,玉色指尖勾起她一缕散落的青丝。
“阿怜为何恼,大人不知吗?”白苓斜挑眼角。
晏惊鹤莞尔,替她抚去鬓间碎发:“阿怜不说,本相怎知?”
白苓眼尾扫过满地狼藉,忽而嗤笑:“大人这出戏唱得精彩,打着歉礼的幌子,却拿我当饵引得群鱼上钩。”
“大人,您不觉得您太过分了吗?”
月色漫过少女琥珀色的瞳孔,凝成终年不化的雪顶寒雾,将那抹温存寸寸冻结。
晏惊鹤抚过她发梢的动作微滞:“阿怜?”
白苓扯了下嘴角。
果然,无论是现实中的老狐狸,还是这幻境中的一缕神识,都总是如此自以为是,高高在上!
他总以为自己是执棋人,掌握生杀予夺的权力,便肆意将旁人当做傀儡般操控、戏弄!
而她……不过是他棋局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阿怜……”
晏惊鹤察觉到少女情绪不对,无端有些慌张,“阿怜,本相并非故意,只是这一局必须要有阿怜配合,至于歉礼……”
他握住少女的手,“本相已经准备好了,等回府便能给阿怜。”
“是吗?大人真好。”
少女眉眼弯弯,分明在笑,可却让晏惊鹤更加慌乱,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白苓看向他,心知这老狐狸虽然失去记忆但本性难移,之前温情小意的路子不管用,得下一剂猛药才行。
她长睫颤了颤,指尖飞去一道莹白妖力,在夜色遮掩下并无人察觉,没入了一个刺客的额心。
那个刺客突然暴起,在玄甲卫猝不及防时挣脱铁链而出,抽出一把短匕首冲来,寒芒割裂夜风直刺晏惊鹤后心。
“大人小心!”白苓喊了一声,把青年往旁边狠狠一推,自己却正面迎了上去。
“噗嗤——”
利刃穿透肩胛时,白苓听见身旁青年骤然紊乱的呼吸:“阿怜!”
晏惊鹤目眦欲裂,反手用软剑已削飞刺客头颅,将少女仰倒的身子搂进怀里。
“阿怜……阿怜……”他望着少女肩头绽开的鲜艳而妖异的血花,身体都在颤抖。
白苓掀开长睫,见一向胜券在握、云淡风轻的青年,此刻竟然茫然无措得像个孩子。
还挺新奇。
她微微张唇:“大人……阿怜好疼啊……”
晏惊鹤方才如梦初醒,挥剑斩断马匹和车厢连接的绳索。
他将她打横抱起,飞身跳上马。
“阿怜莫怕,我这就带你去看医师。”他牵扯缰绳,“不会有事的。”
白苓仰倒在他战栗的臂弯间,看见青年素来矜贵的玉冠歪斜,几缕碎发被冷汗黏在颈侧,有点想笑——也不知害怕的人究竟是谁。
但她此刻扮演的是重伤虚弱美人,只能依靠在他怀里,弱声弱气:“有大人在,阿怜不怕。”
晏惊鹤双腿猛夹马肚,骏马扬蹄长嘶疾驰而去。
夜风掠过耳畔时,白苓听见他喉间压抑的低吼,混着马蹄声,碎在尘埃里:
“杀光,一个不留!”
这一声冷如冰碎,与夜枭凄厉的哀嚎相合,宛若恶鬼索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