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完毕，正玉看向艾娃。
她面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饶有兴致看两人神色。
即使艾娃·西尔文平日里伪装得再怎么和蔼可亲，那也不过是压迫者在确认掌控全局时才有的施舍。
她的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您应该庆幸，一开始在我眼中，您是一位外地贵客，而不是我的手下。”
艾娃的声音轻柔，话语中隐含的威胁非常明显。
这位继承者话里话外，都是暗示娜塔莎的惩罚，不过是正玉不听话的代价。
正玉的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暴力无法束缚自由的灵魂，您若真的想要得到效忠，应当对我再温柔一些呢。”在发觉娜塔莎‘无论如何也不能自己站起来’后，他便无所谓自己会牵扯到愚忠的骑士。
此刻他话语再次变得咄咄逼人：“况且，您先前答应我的事，做到了吗。先前许诺的引荐城主，似乎也要食言了？”
艾娃的眉头微微皱起，手指在扶手上停顿了一瞬。
被正玉的态度迎头泼了冷水后，艾娃看起来清醒多了。
她的语气稍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母亲说时机未到。不过我的弟弟霍兰，他对您有兴趣。”
虽然她也不知道母亲从何处得知正玉的情况，但她没能说服自己的母亲塞勒姆来召唤正玉是事实。到头来，西尔文家族中，只有没实权的小弟对正玉很有兴趣。
正玉想起那个和钓鱼佬、男佣混在一起的二少爷，马上答应了：“自然可以。”
看到艾娃还想聊，他干脆打断：“至于您一直提到的那件事，等城主大人见我，我自会给你一个答复。女士，想要成为我的主人，你要有耐心。”
说到最后那句主人，他有意带着笑意拉长尾调，故意给面前气急攻心的艾娃再上一层情绪。即使知晓艾娃做不到的情况下，他自己都觉得这行为很好笑。
艾娃听出他言辞中的敷衍，看似温顺的医师实则一直在偷换概念。所谓“答复”不过是一张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情绪，依然维持着贵族应有的矜持。
只因眼前的男子一直难以捉摸，而艾娃又能轻易洞悉正玉的言外之意，所以在这看似平静的对话中，只有她被气得不轻。
艾娃的手不自觉地按向胸口，那里传来阵阵刺痛，似乎有什么在体内搅动。
那股无形的力量如澎湃的波涛般汹涌而至，狠狠地冲击着她的身体。她不禁心生疑虑，这是否是正玉的“特别关照”，就像那些冒犯了治疗师的冒险者，在战斗中得不到救治一样。
......然而，医师理应无法如嗅到血腥之气般，察觉到娜塔莎的伤势。
她所忍受的苦楚并非来自外部创伤，而是源于刚才被扼喉时的反噬。反噬伤及神魂和肺腑，而她身强体壮，竟导致她白受一场苦痛，此刻甚至连吐口血都难以做到。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才只治疗了娜塔莎，而没有询问自己吧？
这位年轻的继承者，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把人得罪得很深。
正玉的目光掠过她的 dEbUFF 栏，嘿，你猜我看到没看到？
他嘴角微微上扬，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脖子，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我看您一直看这里，是除了您的指纹，还有什么吗？”
胸口的阵痛陡然加剧，艾娃的脸色微微一变。这反噬来得蹊跷，分明在扼住医师喉咙的瞬间，某种誓约之力便顺着血脉逆流而上。她强忍着疼痛，她凝视对方颈间若隐若现的雷纹，终于撕开贵族假面：“您脖子上的雷骑誓约是...”
正玉恍然，他一下子想到了下午的事。原来特殊情况下，自己的誓约也能被看到吗？
在艾娃眼中，医师的表情像是怀念，又像是回想。
“九年了。”正玉截断话头，在艾娃骤然明亮的眼神中，他任由对方误解这誓约来自过去。
——毕竟自己‘来自未来’的真相，此刻还不到揭晓的时机。就不如让这些Npc误认为医师九年前的确来过温斯坦城。
艾娃果真顺着正玉的话思考，误以为这誓约来自‘九年前’。想到这里，她原本紧绷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没想到您在九年前，已经与西尔文家族的‘护城雷骑’有渊源，这让我放心很多。”自从发觉医师本就有誓约束缚，艾娃看起来轻松多了。
正玉微垂眼睫，遮掩自己的若有所思。他从艾娃的话语中才知晓，自己没有被马上带回西尔文家的城堡，原来还有这样的前因。因为分文不取的救助平民，而被这个统治温斯坦城的家族怀疑动机。艾娃疑心他对西尔文家族怀有更深的索取。
「有病。」系统的声音响起，他做出这样的评价，语气里满是嘲讽。
超高速地通知完所有侠客和管家，系统精灵志得意满地回来了，且一回来就是开嘲讽。
正玉借着整理衣襟的动作掩去笑意。
艾娃仍在侃侃而谈。知道正玉是自己人后，这位继承人就开始细数她所知晓的誓约和盟约，还谈起几场曾经参与过的战役。
接着她话锋一转，问道：“如果您本就是雷骑的契约同盟，早些显露出来，也不至于让人担心您的来意。只是不知道您定下的束缚是什么？和您签订了誓约的骑士又是哪位？”
——束缚？
他回想起那位英气十足、拥有漂亮金发的女孩凯思琳。
她是‘温斯坦城’副本内，昨夜被他和艾娃从魔窟中挽救的孩童之一。当时艾娃让他安抚那些恐惧的孩童，凯思琳是想要逃跑的那个孩子，喜欢喝果汁。只是雷骑在正玉的印象里只收父母双亡者，所以…凯思琳是特招还是沦为了孤儿？
他难免为那位孩子的现状挂心。
“原来如此...”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为那位‘被拒绝后仍然保持礼貌，使用誓约给与自己礼物。只敢在误以为被接受时才表达亲近’的骑士凯思琳。
特别是对比‘不被顺从后就付诸暴力’的艾娃，凯思琳的行为更显得难能可贵。
听艾娃的意思，此世界骑士的誓约并非只能单向约束自己，而是可以约束双方甚至只约束对方？
可九年后，成为雷骑的凯思琳为他定下雷骑誓约时，只约束了自己。
【“雷骑的剑与盾，永远为您而战。”】
她确实做到了，定下誓约，誓约导致的反噬猛地背刺了艾娃一刀。
正玉心思一转，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艾娃：“若是我知晓当时是誓约，当然会第一时间告知，而不是使用凭证与您相认了。况且我与那位所签下的誓约，也不过是互不干扰、彼此救助的誓约。至于那位的名字...我记不清了。”
正玉为那誓约加上了‘互不干扰’的谎言，语气低缓，还时不时回想一下。
他演技堪称一流，表现出来的模样就好像那件往事不值一提，且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已模糊不清，甚至连那位骑士的名字都已从他脑海中渐渐消散。
一直安静如壁画般伫立在一旁的娜塔莎，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
她眼眸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震惊之色，因为她深知这个誓约背后所隐藏的真相，以及它对于那位与医师订下誓约的雷骑意味着什么。
众所周知，西尔文家族的领主向来善于运用各种誓约来牢牢束缚住自己的同盟和属下。可像这样所谓的“互不干扰、彼此救助”的誓约，简直就是如同虚设，没有丝毫实质性的约束力。
娜塔莎不禁在心中暗自思忖道，难道这位雷骑竟然将如此重要的誓约，当作一种纯粹的祝福来使用吗？
而且更为巧妙的是，这么做不仅成功地保护了骑士本身的姓名，另领主难以追证。还使得其他同样身为雷骑的同伴们，即便面对眼前的医师，也根本无法轻易地下手。
听到正玉的回答后，艾娃那张原本充满期待的脸庞瞬间垮了下来。她紧抿双唇，不甘于最简捷的操控之法失效。
艾娃攥紧拳头发问：“你果真记不清了？”
正玉依旧维持着异乎寻常的沉稳，透着一种长生种特有的淡定：“我已经活了那么多年，每天都会遇到那么多人，又怎么可能记得住每一个救过的人呢？”
这番话让艾娃愈发难以置信，她即刻反驳道：“既然如此，那她为何还要特意为你立下这样的誓约呢？你连她的名字都不会记得，着实令人费解...”
“虽说我的记忆已然模糊，可那个被我拯救之人，却将我深深铭记。恰似这些孩童，我虽记不得她们的名字，她们依然会记得是谁救了她。”他指着窗外的温斯坦城说，“艾娃女士，或许你早已遗忘了曾救助过的那些孩子。但我可以与你打赌，即便十年之后，当她们回首往昔时，脑海中浮现出的首个身影必定还是你这位救命恩人。”
站在灯光之外的娜塔莎，她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神逐渐变得明亮起来。骑士长女士不禁被这番真挚的言辞所打动，脸上也慢慢地浮现出了希望的光彩。
然而，在这温馨和谐的氛围之中，唯有艾娃一人显得格格不入。
因为只有她清楚地意识到，正玉身上所背负的誓约实际上并没有产生任何束缚作用。
艾娃的额角蹦出青筋。突然，她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猛地一拳狠狠地砸在了身旁的椅子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随后，她霍然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只留下娜塔莎和正玉两个人站在原地。
正玉默默地注视着艾娃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视线之外，就连地图上代表着她位置的坐标也从小地图的范围内消失不见。
艾娃·西尔文这次是真的走了。
好耶，碍事的家伙气走了。
正玉他看向沉默的娜塔莎，轻声询问：“你身上的伤还好吗？她时常这样‘约束’下属？”
娜塔莎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她看向面前正在整理衣衫，将被扯乱的衣服归位的医师。骑士长女士很想传授一些她在这几年里与不同的贵族上司的相处指南，又觉得没必要拿这种生存手册一样的东西污了医师的耳朵。
“只是看着严重，请不要太担心。”最终她的声音平静，事已至此，仍未对艾娃和西尔文家族恶语相向。不知道是誓约束缚，还是娜塔莎本人真的如此想。
正玉又试探性套了几句话，才知晓艾娃惩罚娜塔莎，是按照规定给予了惩罚，看着吓人就是为了让正玉退让服从。因此娜塔莎的伤口看着严重，但只是伤至皮肉，未曾打断筋骨。
娜塔莎甚至认为，艾娃·西尔文作为她的直系上司。
她没有把娜塔莎带到军事法庭，当着众人的面处罚，已经是留了情面和回旋的余地。
还真是跪久了，就站不起来了啊。
正玉对此无言以对，只问娜塔莎，他什么时候能见一面霍兰·西尔文。
“随时可以。医师，我会在门后等待。”娜塔莎恢复平日的冷静，她表态自己一会儿将为正玉引路，“请您准备好后随我来吧。”说完，她行礼后离开房间。
咔哒——
门关了。
走得有点快啊…正玉坐在床上，几缕发丝垂在眼前。
他歪了下头，才意识到自己拉好了衣服，却还没重新戴上发冠。
小系统精灵又在给人发好人卡了：「她人好好耶...」
正玉冷笑着为自己束发：「啊，想聊的时候，就可以让我衣襟不整跪床上聊。不想聊的时候，只是头发散了，就能以‘男女授受不亲’的理由离开是吧。」
系统知道：自家宿主又有新的论点要拿来冲刷他了。
不过——
「您说的对！」系统精灵慷慨激昂，「竟敢对宿主不满！宿主就是来当皇帝的， 顺宿主者昌逆宿主者亡 。能面刺宿主之过者，诛九族！上书谏宿主者，处极刑！谤讥于市朝闻宿主之耳者，赐自尽！」
正玉戴发冠的手停下，他用意识在系统面前打了个问号。
「啊？」
正玉第一次觉得，自己调教系统精灵是不是调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