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岗危机
在这个寒冷的凌晨,
古之月的马靴无情地碾碎了最后一块冻硬的山核桃壳,
发出清脆的声响。
枣红马的鼻息在冷雾中凝结成白色的雾气,
仿佛它也感受到了这黎明前的寒冷与寂静。
古之月左手紧紧攥着缰绳,
右手则自然地搭在毛瑟步枪的胡桃木枪托上,
他那苏北口音如同被寒霜浸透一般,
冰冷而坚定:
“天亮,等天亮的时候,
把马缰收短两指,
牛犊子的马蹄铁怕是要磨穿了。”
徐天亮骑在青骢马上,
与古之月并肩而行。
他的金陵话带着一丝市井的油滑,
听起来有些戏谑:
“我的个乖乖,这山路比俺们夫子庙的九曲桥还难走呢。
牛新河你个龟孙,电台喊通了没?
再鼓捣不出个响,
老子可真要把你连电台一起塞到鬼子裤裆里去了!”
牛新河抱着美式电台,胳膊不自觉地紧了紧,
他的河南话中夹杂着些许喘息:
“恁咋光知道催呢?
这破机子比俺们村的老母猪还难伺候!”
他的拇指在调频旋钮上飞速转动着,
然而,听筒里除了恼人的电流杂音,
连个鬼影子的回应都没有。
山风如同一股狂暴的洪流,席卷着枯黄的树叶,
猛烈地冲击着他那被汗水湿透的后颈。
他的身体不禁一颤,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山风惊扰到了。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从远处的山坳中传来,
那声音在空旷的山间回荡,
如同刺刀与钢盔碰撞时发出的脆响。
古之月心中一紧,
他立刻紧紧地勒住马缰,让马匹停下来。
他的耳朵紧贴着枪托,
全神贯注地聆听着那声音的来源。
虽然三公里外的枪声还没有响起,
但风中已经隐隐约约地飘来了硝烟的味道,
那味道与夜露打湿的腐叶气息交织在一起,
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和紧张。
古之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一股铁锈般的味道在他的舌尖散开。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心中暗叫不好:
“这味道不对劲,鬼子的埋伏圈怕是早就张开了!”
他果断地下令:
“加速,走之字形!”
枣红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焦急,
它嘶鸣一声,
铁蹄在青石板路上急速奔跑,
溅起一串串火星。
当东方的天空泛起蟹壳青的颜色时,
七星岗的隘口终于在远处露出了轮廓。
古之月心中稍安,
然而,就在这时,牛新河突然压低声音说道:
“老古,你闻见没?
有血味!”
那味道就像打翻的豆瓣酱,
浓烈而刺鼻,还夹杂着硝烟的辛辣,
正顺着山梁缓缓地流淌下来。
古之月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的目光紧盯着前方,
试图透过朦胧的晨光看清那股血味的来源。
突然,徐天亮的青骢马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
前蹄猛地腾空而起。
徐天亮连忙攥住马鬃,嘴里骂道:
“乖乖,是枪声!”
最初的枪响就像炒豆子一样,
零零碎碎地响着,
“啪嗒啪嗒”地打在坚硬的岩石上,
发出清脆的声音。
紧接着,机枪的“哒哒哒”声如同一阵狂风,
撕裂了清晨的浓雾,
曳光弹的绿色火焰在晨霭中划出一道道弧线,
仿佛夜空中的流星。
古之月站在远处,目光如炬,
他紧紧地盯着三百米外的弯道处。
只见三辆黑色轿车紧紧地挤在一起,
车身已经布满了弹孔,
子弹打在钢板上溅起的火星,
比燃烧的烟头还要明亮。
车旁,七个卫士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显然已经失去了生命。
而剩下的三个卫士,正用同伴的尸体作为掩体,
拼命地抵抗着敌人的攻击。
他们手中的驳壳枪声已经变得断断续续,
显然子弹即将耗尽。
“是张教育长的车队!”
牛新河的电台突然发出“滋啦”一声,
终于传来了一阵杂音。
然而,这微弱的声音很快就被更加密集的枪声所掩盖。
古之月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战场的情况。
他看到二十多个便衣鬼子从两侧的松林里冒了出来,
有的端着三八大盖,有的抱着歪把子机枪,
气势汹汹地向车队逼近。
而在这群鬼子的前方,
领头的军官高举着指挥刀,
刀身在晨光的映照下泛着令人胆寒的冷光——
那正是山田次郎。
古之月当机立断,他对身旁的天亮喊道:
“天亮,你带牛犊子从左侧的松林摸过去,
鬼子的机枪在右前方的巨石后面,先把它干掉!”
古之月缓缓地将单兵望远镜从眼前卸下,
目光凝视着远方。
突然,苏北话像一阵轻柔的风,
悄然飘入耳中,仿佛耳语一般:
“我上右侧山崖,给你们压阵。
记住,先敲掉机枪手,再砍脑袋。”
徐天亮迅速地从腰间摸出两颗手榴弹,
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用金陵话回应道:
“得嘞,您老就盯着那戴白手套的鬼子官,
咱弟兄们一定给您打个漂亮的配合。”
说罢,他轻轻捅了捅身旁的牛新河,低声嘱咐道:
“龟孙,把你的波波沙冲锋枪上满子弹,跟紧老子!”
两人如同鬼魅一般,猫着腰迅速钻进松林。
他们的脚步声被激烈的枪声淹没,
马靴踩断枯枝的声音也在这喧嚣中显得微不足道。
古之月则紧贴着山岩,小心翼翼地攀爬着。
露水打湿的藤条在他的掌心不断打滑,
让他的攀爬变得有些艰难。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步一步坚定地向上攀爬。
终于,当他艰难地趴在崖顶时,
整个战场的全貌如同一幅画卷般展现在他的眼前。
张教育长的卫士们正用车身作为盾牌,
顽强地抵御着敌人的攻击。
然而,最左边的那名卫士却突然中弹,
钢盔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起,
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后飞落。
鲜血如喷泉般喷涌而出,
溅在挡风玻璃上,
形成了一幅触目惊心的血色蛛网。
而在右侧,鬼子的机枪手正趴在一个凹地里,
枪口喷射出的火舌如同毒蛇一般,
直直地朝着轿车招呼。
子弹掀起的泥块像雨点般砸在卫士们的腿上,
疼得那名汉子忍不住闷哼一声。
“先拾掇你。”
古之月架稳毛瑟步枪,瞄准镜里的机枪手正在换弹夹。
他屏住呼吸,食指扣动扳机——
“砰!”
子弹精准掀飞机枪手的半个天灵盖,
歪把子机枪“当啷”砸在石头上。
徐天亮听到那清脆的枪声响起,
心中顿时一喜,他知道这是老古得手的信号。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带着牛新河从左侧如猛虎下山一般冲杀而出。
波波沙冲锋枪的怒吼声如同惊雷一般,
在这片战场上回荡,
那密集的弹雨如狂风骤雨般席卷而过,
将步枪声完全掩盖。
牛新河一边狂奔,
一边嘴里还不停地骂骂咧咧:
“龟孙儿们,尝尝俺这一梭子的厉害!”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
子弹如蝗虫过境般扫过鬼子藏身的灌木丛。
那灌木丛被打得枝叶横飞,
两个鬼子刚刚从里面探出头来,
就被徐天亮手中的驳壳枪准确地击中头部,当场毙命。
徐天亮的口中,金陵话和枪声交织在一起,
仿佛是一首激昂的战歌:
“小鬼子们,就凭你们也敢跟爷爷玩巷战?
老子在秦淮河摸鱼的时候,你们还穿着开裆裤呢!”
山田次郎听到机枪突然哑火,
心中猛地一紧,眼角也跟着跳动了一下。
他定睛一看,
只见左侧的松林里突然冒出了一串火舌,
那正是徐天亮和牛新河所在的位置。
山田次郎见状,
立刻挥舞着手中的军刀,
指向徐天亮的方向,怒吼道:
“左翼突击!”
随着他的命令,
四个鬼子端着明晃晃的刺刀,
如饿狼扑食般朝徐天亮和牛新河猛冲过去。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
牛新河手中的波波沙冲锋枪却突然卡壳了。
这一变故让牛新河心急如焚,
他忍不住破口大骂:
“日他个先人哟!”
说时迟那时快,徐天亮眼疾手快,
他迅速反手甩出一颗手榴弹。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
手榴弹在鬼子群中爆炸开来,
当场将两个鬼子炸得倒飞出去。
剩下的两个鬼子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吓得魂飞魄散,
但他们还来不及做出反应,
就被徐天亮手中的驳壳枪接连点射,
瞬间倒地身亡。
古之月站在崖顶,
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下方的战场,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山田次郎正像一只狡猾的猫一样,
弓着腰悄悄地向巨石后面移动。
他那戴着白手套的手在混乱的战斗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仿佛在炫耀着自己的与众不同。
古之月见状,心中一紧,他迅速调转枪口,
准备给山田次郎一个致命的打击。
然而,就在他即将扣动扳机的瞬间,
右侧突然有三个鬼子如鬼魅般窜了出来。
这三个鬼子端着刺刀,
脚步轻盈地朝着徐天亮的背后摸去,
显然是想趁他不备给他来个突然袭击。
“天亮!右后方!”
古之月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在战场上炸响,
他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
最前面的那个鬼子的眉心瞬间绽放出一朵血花,
他的身体像被抽走了灵魂一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剩下的两个鬼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连滚带爬地钻进了旁边的沟渠里,再也不敢露头。
牛新河趁机迅速更换好弹夹,
手中的波波沙冲锋枪再次发出怒吼:
“恁娘咧,追着俺打是不?”
他一边奔跑,一边疯狂地射击,
子弹像雨点一样密集地飞射出去。
虽然有几颗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过,
但牛新河毫不畏惧,
他的眼中只有前方的敌人。
就在这时,古之月突然瞥见张教育长的轿车车门开了一条缝,
老教育长竟然想要下车!
这可太危险了!
古之月心急如焚,他扯着嗓子大喊:
“先保人!”
徐天亮听到古之月的呼喊,
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带着牛新河毫不犹豫地朝着轿车的方向猛扑过去,
决心要保护好张教育长的安全。
鬼子的机枪换了位置,
这次从右侧土坡扫射过来,
徐天亮左臂中弹,血珠子溅在牛新河脸上:
“奶奶的,挂彩了!”
他咬着牙继续射击,驳壳枪里的子弹只剩三发。
山田次郎见久攻不下,心中愈发焦急,
他迅速掏出怀中的怀表,
定睛一看,
时间已经悄然来到了凌晨五点一刻。
他心里暗自思忖:
“渝城的援军恐怕很快就要到了。”
想到这里,他的眉头紧紧皱起,
眼神也变得愈发凶狠起来。
他恶狠狠地瞪向崖顶,
突然间,他注意到那杆毛瑟步枪正慢慢地转向自己
,这一发现让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一股寒意从脊梁上升起。
“不好!”
他低声咒骂一句,毫不犹豫地吼道:
“撤退!快!分成三组,交替掩护!”
鬼子们听到命令,
如蒙大赦,纷纷开始边打边退。
他们有的扔出手榴弹,企图阻滞追兵,
手榴弹爆炸的巨响在山谷中回荡,
震耳欲聋,仿佛整个山谷都在嗡嗡作响。
古之月站在崖顶,眼睁睁地看着山田次郎想要逃跑,
他的心头顿时燃起一股怒火。
他二话不说,顺着陡峭的崖壁如飞鸟一般滑落而下,
手中的步枪早已上好了刺刀,闪烁着寒光。
“天亮,新河,追!小鬼子跑不了!”
古之月的怒吼声在山谷中回荡,充满了决绝和愤怒。
徐天亮抹去脸上的鲜血,他的金陵话中透露出一股狠劲:
“追!今天非把那戴白手套的龟孙儿剁了不可!”
牛新河则扛着波波沙冲锋枪,
他的河南话如同惊雷一般在山谷中炸响:
“恁跑?俺们河南人追鬼子,能追出二里地!”
三人如离弦之箭一般,迅速追出了隘口。
他们的速度快如闪电,
仿佛要将这清晨的宁静撕裂开来。
此时,晨光已经洒满了整个山谷,
给一切都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辉。
阳光透过松林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使得这片山林显得格外神秘而宁静。
在前方的松林里,山田次郎的白手套一闪而过,
如同幽灵一般。古之月的目光紧紧锁定着那道白色的身影,
他听见山田次郎用日语喊了一句什么,
声音在山谷中回荡。
虽然牛新河和徐天亮听不懂日语,
但古之月从语气和语境上推测,
大概是“后撤五里”的意思。
风里飘来山田次郎临走前扔下的樱花徽章,
那枚小小的徽章在空中飞舞着,
最终落在了沾满血迹的草地上。
花瓣被露水打湿,
呈现出一种鲜艳而诡异的红色,
宛如凝固的血滴一般,
与周围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牛新河见状,弯腰捡起了那枚徽章,
他对着徽章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骂道:
“日恁奶奶,小鬼子还臭美!”
然后,他将徽章随意地扔到了一边。
徐天亮则踢了踢地上的鬼子尸体,
突然笑出声来:
“乖乖,班头,你说这山田次郎,
是不是被咱们打怕了?”
他的笑声在山谷中回荡,带着一丝戏谑和嘲讽。
古之月并没有笑,
他的目光依然紧盯着松林深处,
那里是山田次郎逃跑的方向。
他用苏北话说道:
“怕?他这是攒着力气呢。但咱们……”
他摸了摸手中的枪托,语气坚定地说,
“有的是力气陪他耗。”
就在这时,张教育长被救下了。
他的中山装已经被鲜血染透,
原本整洁的衣服此刻变得破烂不堪,
但他的手却依然紧紧攥着那个公文包,
仿佛那是他生命的全部。
他望着三人,嘴唇颤抖:
“是你们……”
古之月打断他:
“教育长,先撤到安全处。
鬼子虽退了,但山田次郎的尾巴还没断。”
他抬头望向松林,
晨雾里传来隐约的脚步声,
像极了鬼子步兵的军靴。
然后对徐天亮和牛新河说,
“这次咱们不能让山田次郎跑了,
天亮,新河,咱们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