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开封府檐角的鸱吻染成暗金。
林知夏将墨迹未干的卷宗递给阿昼,让他送回去给江成。
尸体从后院抬出来的时候,在座宾客都吓坏了。
好在只有沈大人一家是外人,其他都是江家族亲,倒不担心事情会传出去。
只是府里出了人命案,江修远觉得脸上无光。
林知夏押人回府衙时,怕众人恐慌,特意让江成留在府中善后。
江成将真相公之与众。
沈三娘子死死攥住绣金团扇,指节发白。
一个时辰前她还笃信自己解开了所有谜底,此刻才意识到,她的自得是多么可笑。
江成主动替林知夏说话:“林大人不是逞威风之人,他素来见微知着,他是察觉到那人有异,才会站出来的。”
众人想起,最初大家热情解谜时,林知夏确实站在原地没动。
想来,这种简单的套路对方一眼就能看穿。
徐氏耳垂上的明月珰颤了颤,若不是对方机警,那严管事就把尸体埋在墙根下了,现在想想都觉得瘆人。
想到自己还出言斥责对方,不由得一阵羞愧。
“我错怪林大人了,明天你请他来府里用膳,我亲自给他赔罪。”
徐氏大大方方地说道。
江修远却仍是端着一张脸,他一个礼部尚书,怎么能向一个后辈致歉。
沈大人是国子监祭酒,最是惜才,忍不住夸道:“难怪孟俞越级将他调进京城,确实不错。”
沈夫人听着这话,脑子里浮现出那个年轻人的脸。
额头饱满眼睛明亮,看着就一身正气。
讯问那奴仆时,目光炯炯有威慑力,又不会让人觉得凶。
这样的人一看就是有福之人,若是女儿看中的是他......
她倒是不嫌对方出身低。
沈夫人掩下思绪,道:“事情搞清楚了,那我们就回去了,这天马上要黑了。”
“那把那两坛蔷薇露带上,按照我出的题目,如姐儿全猜对了。”
如姐儿?
这不是沈三娘子祖母唤她时的称呼!
江成见母亲叫得这般亲热,再不遏制,这姑娘真得死心踏地的想着他了。
“娘,你这话说得不对,题目有漏洞,林大人却敏锐地抓到真凶,破获了谜题之外的命案,这酒应该给林大人才对。”
徐氏转过头,目光死死地瞪着自己儿子。
能不能闭嘴!把库房里的蔷薇露都给他,行不行!
阿昼转过头,在一旁忍着没笑出声。
“江公子说得对,这酒该是林大人的,我心服口服。”
说完,沈三娘子福了福礼,走到沈夫人旁边。
一家人寒暄了两句,转身离府。
徐氏亲自送对方出府门。
江成的两位伯父也趁机告辞。
待徐氏回来后,气得直接抄起旁边的托盘,对着江成拍去。
“你就不能不说话,就不能不捣乱!”
阿昼连忙把江成护住。
“夫人息怒,公子只是说了句实话。”
此刻已无外人。
江修远斥道:“你娘辛辛苦苦办这个宴会,还不是为了你!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护着那推官,你让别人怎么想。
是觉得那流言传得还不够热闹!”
徐氏也帮腔:“你一心扑在查案上,人家如姐儿也愿意为了你去学习,哪个姑娘能做到这份上,她就不配得到你一点点好感吗!”
汴京风气相对开放,一般男女成亲前都会相看。
宫宴、赏花宴、茶宴等各种宴会,都是相看的渠道。
就连普通百姓,也有年轻男女在庙会相识结缘。
一般见一面,这婚事就能定下来。
像沈三娘子这般的为之付出的,真的很少有。
江成一脸坚决:“我劝你们还是早点打消这个念头,我不喜欢沈三娘子,也不会跟她成亲。”
“你都二十六了!京都哪家公子像你这样,这个年纪还没......”
徐氏本想说开荤,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
少时担心他亏身子,从小到大江成身边就没安排丫鬟。
这会子,徐氏倒宁愿江成少年风流了。
“我是二十六,又不是六十二,马上要死了。”
徐氏一脚踢过去,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那你跟我说,到底想找什么样的?”
江成眸色一暗,他确实没考虑过成亲的事。
“我说过,没找到世安之前,我不会成亲的。”
江修远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身子一震,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儿子。
“你说什么!”
江成转头,看向院墙外露出一角的开宝寺塔。
少时,他和周世安陆启三人,经常会偷溜上去。
徐氏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再大的火也没了。
“好了好了,不说了,闹了这大半天,我都饿了。”
江成道:“以后府里的巡卫计划我来制定,您还是多花点心思在礼部。”
这些天,查贡院失窃一案时,江成也核实了礼部官员郭立言疏忽职守一事。
并且他发现,郭立言这种情况,并不是个例。
先帝制定的那一套防止科举舞弊的章程,在自己父亲的管理下,已经变得松泛。
治家不严,治官不正,种种迹象说明,江修远并不适合做一个领导者。
江成没有留在府里吃饭,而是踏着夜色返回了开封府衙。
徐氏望着一桌的菜,没有半点胃口。
“怎么又提到他了呢?”
江修远依旧是黑着脸:“他就是故意找借口,那周世安都失踪十五年了,要是活着早就回来了。”
当年,是江成把周世安叫到城外,导致两人被人贩子劫走。
他很幸运地在一个月后逃出来了,而周世安却从此没有音讯,生死不知。
这些年,江成一直在找周世安,为此还进了皇城司。
因为皇城司的情报网涵盖全国,各地的消息每天都如雪花一般汇集到都城。
只是尽管如此,周世安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江成回到签押房时,林知夏正陪着一个小布点吃饭。
他一问才知,这是康氏的孩子。
那个严管事在老家还有个母亲,府衙已经给当地县衙去信,通知老家来人接孩子。
以前若是碰到这种情况,孩子都会送到善堂,林知夏来了之后,都把孩子往府衙领。
衙门里虽然都是一些大老粗,但照顾孩子,还是可以的,之前白氏的两个女儿就在这养胖不少。
“吃了吗?”林知夏下意识地问道。
江成摇头,将手里的两坛蔷薇露递过去。
林知夏眼前一亮,随手把盘子里剩下的一张饼递过去。
这干巴巴的,不正如公子的心情。
阿昼眉头刚皱起,江成已经把饼接了过去。
林知夏察觉到江成情绪有些低迷,不由问道:“沈三娘子让你这么烦恼?”
“不是。”这下听上去不只低迷,还很沮丧。
林知夏看了地上的两坛酒:“要不,我去炒两个菜,我们喝一杯。”
“你还有这手艺呢!”阿昼探过头来。
江成眼里也露出一丝期待。
“小时候我母亲让我学的。”林知夏直接起身,走出两步才发现自己嘴快了。
哪有男子学厨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