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声裹着残荷清香,黛玉立在沁芳闸残骸旁,看水中倒映的星子碎成三百点银斑。去年今日,凤姐还在此处设宴赏菊,如今只剩半截鎏金栏杆歪斜插在淤泥里,金漆剥落处爬满螺蛳。宝玉用枯枝拨开浮萍,忽见水下隐现青砖刻纹,蹲身细看竟是王熙凤生辰那日众人联句的残篇——\"一夜北风紧\"的\"紧\"字被利器凿去半边,裂痕里卡着片胭脂色的绸缎。
\"这料子...\"黛玉指尖轻颤,\"是凤姐姐穿来赴宴的缕金百蝶袄。\"话音未落,身后竹丛簌簌作响。周瑞家的侄子抱着青布包袱疾走,包袱角露出的黛色流苏随步摇晃,穗头金线脱了半截——正是那年贾珠书房砚屏上丢的旧物。宝玉佯装绊倒扑去,那人慌忙将包袱投入寒塘,\"扑通\"水花里泛起油渍,竟是火漆遇水化开的痕迹。
卯时三刻,潇湘馆的焦梁在晨雾中支棱如骨。黛玉蹲在残存的月洞门下,竹节筒里的《大观园营造录》已碳化大半。忽见焦页间露出半行朱批:\"戊辰年增建梨香院,地下三丈藏冰窖。\"字迹工整处尚有凤姐管家时的风骨。
宝玉用断瓦撬开青砖,寒气裹着腐果味冲得人倒退三步。窖内二十口樟木箱霉迹斑斑,掀开首箱,辽东生铁特有的青黑光泽刺目——每块铁锭底部\"薛记\"烙印旁,还錾着指甲盖大的朱雀纹,与宝钗及笄礼上那枚压裙玉佩如出一辙。
\"二爷!林姑娘!\"平儿自断墙后闪出,鬓边素银簪子歪斜,怀里紧抱的螺钿匣子锁头锈死:\"这是奶奶咽气前,从贴肉小衣里拆出来的...\"黛玉用银簪挑开夹层,褪色的肚兜上银线暗绣河道图,鸳鸯交颈处缀着粒带血东珠——正是元春省亲时赐的贡品。
巳时三刻,醉仙楼二层临窗座。黛玉扮作公子模样,葱绿杭绸直裰下露出半截雪青汗巾——原是那年宝玉挨打后,她悄悄系在他腰间的旧物。贾蔷与茜香国商人交割文书时,那胡商指间翡翠扳指泛着尸青色,戒面螭纹竟与贾政书房镇纸同源。
宝玉假作醉汉踉跄撞翻茶案,泼湿的契纸上\"黑铁三千斤\"墨迹遇水晕染,下层\"军弩二百张\"的蝇头小楷渐显。邢夫人陪房王善保家的引着忠顺王府长史登楼,黛玉瞥见长史腰间玉佩缀着的金丝八宝络子——去年腊月,王夫人曾拿同样的络子赏过周瑞家的。
\"爷们慢用。\"跑堂端上火腿炖肘子,青花碟底\"宁府祭器\"的款识赫然在目。黛玉袖中账簿突然滑落,贾蔷拾起时脸色骤变,袖口金线回纹针脚正是凤姐独有的双面绣法。
戌时暴雨如注,忠顺王府后巷的枯井泛着腥气。宝玉攥着浸油的麻绳下滑,井壁青苔下突现半枚箭镞,铁锈中裹着丝绛色流苏——与贾珠书房剑穗同源。井底油纸包里的军械单已遭鼠啮,残存\"戊辰年腊月廿三\"的日期下,贾赦拇指印的斗纹间藏着粒胭脂痣。
黛玉在井口望风,忽见灯笼自巷口逼近。情急下学起夜枭啼叫——那年中秋联诗,宝琴教她的口技竟在此刻救命。井下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她拼力拽绳,拉上满身污泥的宝玉。油纸包最下层粘着礼单残页:\"翡翠观音一尊,附辽东参二十斤\",正是南安太妃贺贾母七旬寿的寿礼,而入库账册只记了观音像。
次日辰时,残存的宗祠梁柱投下蛛网状阴影。贾政跪在青砖地上,供桌歪斜处露出暗格。黛玉抽出泛黄的海捕文书,画像上的林如海怀抱婴孩,眉间朱砂痣与她胎记位置分毫不差。宝玉突然掀开贾政右袖,腕间旧疤形如月牙——与枯井箭镞缺口严丝合缝。
\"老爷可还记得戊辰年腊月廿三?\"黛玉抖开礼单,三百两黄金进项日期正是她生辰。贾政手中伽楠念珠突然崩断,檀木珠子滚进墙缝,露出后面藏着的婴孩襁褓——金线绣的\"敏\"字已褪成暗褐,针脚细密处还留着薛姨妈的蘅芜香。
祠堂忽起阴风,贾母临终前戴的抹额自梁上飘落,金线缀着的珍珠滚入地缝,惊起群鼠争食。平儿在门外低呼:\"刑部的人到二门了!\"
未时三刻,蘅芜苑的断墙下,薛姨妈的金镶玉镯卡在瓦砾间。宝钗默然打开妆奁夹层,二十张当票记载薛家当铺经手的辽东生铁,立票人处画押形如朱雀展翅。窗外忽有瓦当坠地声,莺儿追出去只拾得半块羊脂玉佩——与王夫人常年佩戴的凤佩同料,断裂处新沾的朱砂尚未干透。
\"母亲可知'黑铁生意'要的不是银钱...\"宝钗话音未落,薛姨妈突然昏厥。滚落的药瓶上\"砒霜\"标签墨迹犹新,瓶底暗刻的\"贾\"字纹样,正是荣国府库房器物的标记。宝钗就着残镜理妆,忽见铜镜边缘的葡萄纹竟与王熙凤肚兜暗纹同源。
戌时掌灯,丁香村的焦梁下,黛玉就着残烛整理证物。泛黄的《金刚经》衬纸突然脱落,露出贾珠临终前写的血书:\"霉米案实为掩人耳目,真金俱熔作朱雀纹...\"宝玉掀开地砖,三百锭带血官银底部,\"景和通宝\"字样下隐约可见\"林如海监铸\"的阴刻。
二更梆子响时,西角门传来马蹄声。忠顺王府长史带着刑部差役破门而入,却见黛玉端坐残碑前,膝上摊开的账册记载着二十年八百万两雪花银的流向。晨光刺破乌云时,第一只白鹤掠过寒塘,惊起水面三百圈涟漪——恰似那年黛玉初入贾府,在沁芳闸投下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