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声,佛堂檐角的铜铃在夜风里荡出细碎清响。黛玉裹着雀金呢斗篷,提着羊角灯照亮青石阶。阶缝里结着盐霜,每一步都发出碎玉般的脆响。
\"二哥哥当心这第七级。\"她伸手扶住踉跄的宝玉,灯影摇曳间照见阶旁凿痕——三道深沟里嵌着发黑的盐粒,正是林如海生前密信中提过的\"三盐锁\"机关。宝玉俯身欲探,却被黛玉扯住衣袖:\"这盐粒淬了孔雀胆,当年扬州盐场用此物防盗...\"
地窖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惊起梁上寒鸦。二十口包铜木箱在幽蓝冰雾中泛着冷光,箱面铜钉排列暗合二十八星宿。黛玉用银簪挑开封条火漆,碎屑里滚出半粒珍珠米,宝玉捻起细看:\"这黍米纹路似被铁器压过?\"
\"正是军械箱底的压痕。\"黛玉指尖抚过第七箱侧壁冰裂纹,\"二哥哥且看——\"裂纹走势暗合扬州盐场舆图,瓜洲渡处金箔薄如蝉翼,映着灯焰显出\"丙戌年冬月廿七\"的字样。她忽以簪尖轻叩三下,箱底暗格弹出一卷鲛绡,密密麻麻记着三百童男女的生辰八字,每个名字旁都摁着猩红指印。
辰时的日头爬上茜纱窗,王夫人房中的缠枝莲纹青?盏腾起袅袅茶烟。宝玉捧着建窑兔毫盏的手沁出冷汗,盏底沉淀的并非茶末,而是细若粉尘的盐粒。
\"前日庄头送来的君山银针,玉儿尝尝可还入得口?\"王夫人腕间佛珠擦过酸枝木案几,檀木珠子滚落砖缝。黛玉俯身去拾,莲花履尖轻点地面三下——这是昨夜与宝玉约定的暗号。
\"太太的佛珠怎的轻了许多?\"黛玉佯装擦拭珠身,银护甲撬开中空珠腹。靛青黍米上\"丙戌\"二字泛着茜草汁的暗红,米粒间隙沾着铁屑,与盐船暗舱中的军械锈迹如出一辙。
外间突然传来琉璃脆响,金钏儿打翻茶盘惊叫:\"这盐罐怎的结冰了?\"黛玉快步上前,指尖掠过盐罐冰霜。寒气中混着海州私盐特有的腥咸,与佛手香里藏的官盐绝非同源。她余光瞥见王夫人贴身丫鬟玉钏儿往耳房闪避,裙裾间漏下半片染血的漕运文书。
未时的蘅芜苑浸在沉速香里,宝钗执银剪修整百子千孙帐的流苏。黛玉倚着碧纱橱轻笑:\"宝姐姐这婴孩襁褓纹好生别致,倒像东瀛使臣进贡的刀鞘缠绳。\"
宝玉凑近细看,金线收尾处的双环结暗藏玄机——正是盐船密信的火漆印纹。莺儿捧来的螺钿匣\"哐当\"落地,滚出的鎏金纽子被黛玉\"失手\"划破指尖。血珠渗入纽面,明矾水写的\"忠顺\"二字浮出血影。
\"姐姐这纽子倒是稀罕物。\"黛玉捻起染血的鎏金纽,对着日头细看,\"听闻忠顺王府年节赏人的物件,都要嵌三粒南洋珠...\"话音未落,宝钗手中银剪突然坠地,剪尖正刺破绣绷下的当票——\"典倭刀三十柄\"的\"倭\"字裂成两半。
黛玉忽以帕子掩口:\"好浓的铁锈味。\"宝玉会意蹲身,见绣绷背面沾着暗红碎屑——正是军械库常见的防锈丹砂。
申时的斜阳穿过佛堂格心窗,在观音玉像上投下斑斓碎影。黛玉跪在蒲团上诵《心经》,忽见净瓶柳枝滴落的水珠沾地成霜。宝玉佯装添灯油,烛台钩起佛龛帷幔——背面茜草汁绘制的黑帆船吃水线间,钉着元春省亲时戴的翡翠耳环。
供案下的蒲团线脚绽开,掏出的棉絮里混着铁屑香灰。黛玉以银簪轻挑,灰中忽现半枚铜章残角——正是三年前扬州盐运司失踪的官印。印纽处残留的朱砂,与元春信笺上的凤藻宫印泥如出一辙。
\"二哥哥可还记得?\"黛玉将铜章残角浸入冷茶,\"三年前那个雪夜,政老爷书房彻夜亮着灯...\"话音未落,佛堂梁上突然坠下半幅残破经幡,幡面血书\"速离\"二字墨迹未干。
酉时的残阳将潇湘馆窗纱染作血色。黛玉展开染血的宫绦,五百根茜草丝捻成的线在暮色中泛着暗红。宝玉将冷茶泼向绦面,金珠遇水融化成的\"速毁地窖\"四字逐渐晕开。
紫鹃捧着摔碎的胭脂盒惊惶而入:\"方才廊下窜过黑影...\"黛玉拈起瓷片,底层釉下绘制的微型海图上,瓜洲渡口的朱砂痣正对翡翠扇坠中的养心殿暗渠。碎瓷边缘沾着半枚胭脂指纹——与王夫人佛珠中靑米上的印记严丝合缝。
\"这胭脂盒是宝姑娘送的?\"宝玉忽问。紫鹃摇头:\"是前儿周瑞家的送来,说是宫里赏的节礼。\"黛玉以银簪轻刮瓷片,朱砂痣下竟藏着针尖大的\"元\"字——正是元春入宫前的闺阁私印。
戌时的漕船在暮霭中若隐若现。宝玉提着琉璃灯走近码头,\"荣\"字灯笼的绢面在火光中透出古怪纹路。他佯装绊倒,灯罩残绢飘落水面——拓印的卖身契遇水显形,三百个手印中竟有十二枚染着凤仙花汁。
货舱阴影里传来铁链拖曳声。两个盐工将麻袋抛入水中,破口处漏下的黍米混着铁锈,在河面晕开血雾。浪头打来,浮尸翻起的衣袖下,生死结的编法与妙玉佛珠串绳别无二致。宝玉忽然瞥见尸身耳后的胭脂痣——正是梨香院小戏子龄官特有的印记。
\"宝二爷安好。\"身后突然响起贾蔷的声音,\"这更深露重的...\"宝玉转身时\"不慎\"将灯笼掷向货舱,火舌舔舐帆布的刹那,露出底层暗舱里寒光凛冽的倭刀。
子夜的梆子声惊起寒鸦。黛玉在灯下铺开夜获之物:染靛青的黍米、拓印的卖身契、鎏金纽隐文...窗缝忽飘入薛涛笺,对着烛火显出盐场舆图。大观园处的血点遇热膨胀,化作\"栊翠庵\"三字。
宝玉将冷茶泼向信笺,血字化作蝇头小楷:\"巳时茶寮\"。笔迹虚浮处透出的指纹,与元春家书上的凤藻宫印鉴重叠。黛玉忽然以银簪挑破笺纸夹层——半幅《璇玑图》碎片飘落,回文处藏着\"盐铁转运\"四字。
\"二哥哥可还记得这个?\"黛玉取出元春昔年赠的香囊,倒出里边干枯的茜草——与宫绦用线同出一源。宝玉猛然想起那年端阳,元春省亲时特意嘱咐:\"这香囊里的茜草,原是扬州盐碱地长的...\"
五更天的雾气漫过青石阶,黛玉将碎瓷海图拼入舆图缺口。瓜洲渡的朱砂痣正对栊翠庵方位,暗合三年前林如海暴毙之地的星象图。宝玉摩挲着官印残角,忽然想起那年雪夜——贾政捧着同样的铜章在书房长叹,窗纸上映出的身影竟戴着沐王府的狼首扳指。
\"二爷,老太太传早膳。\"袭人的声音在廊下响起。黛玉迅速卷起证物,却见早膳食盒底层粘着片冰鉴残骸——正是装过暹罗冰的木箱碎片。碎片背面用鱼胶粘着半张礼单:\"敬献凤藻宫童男童女各十二,充作冰人\"。
晨钟撞碎残梦时,平儿的笑声自佛堂传来:\"可算找着暹罗冰了!\"黛玉望向地窖方向,二十口木箱的冰裂纹在曦光中宛如泣血。她突然扯住宝玉衣袖:\"快看佛堂匾额!\"
\"荣禧堂\"金匾的\"禧\"字突然渗出黑水,木纹裂开处露出半幅黄绫——竟是先帝赐给林如海的\"盐铁专查\"密旨。宝玉架起梯子欲取,却见匾额背面钉着三枚袖箭,箭羽染着与宫绦同色的茜草汁。
巳时的栊翠庵茶寮空无一人。妙玉素日烹茶的竹炉翻倒在地,炉灰里埋着半块虎符。黛玉以茶筅轻扫,符身\"元春\"二字刻痕间塞着盐粒——与通灵玉裂缝中的苦盐同源。
茶案忽地倾斜,暗格中滚出个油纸包。展开是撕碎的《金刚经》,拼凑后显出盐工血书:\"丙戌年腊月十八,林大人查盐船遇害,贾雨村...\"。后半截字迹被血污浸染,依稀可见\"沐王府\"狼首徽记。
午时的日头正烈,黛玉站在地窖废墟前。三百盐工卖身契在火光中化为灰烬,灰烬里却浮出金丝编织的名单——十二位朝廷大员的名讳,每个名字后都缀着\"盐课\"二字。宝玉忽然指向天际:\"玉儿看那云!\"
北方的积云竟呈盐山形状,云缝透下的光柱正照在荣禧堂金匾上。匾额裂缝中的黄绫随风飘展,露出后半截朱批:\"着林氏女承父志,彻查盐蠹\"。黛玉腕间的盐甲符突然发烫,在肌肤上烙出与圣旨同纹的赤星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