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这日,贾母房里的地龙烧得比往年都旺。黛玉跪在猩红锦垫上,捧着雕漆螺钿匣子的手微微发颤。匣面牡丹缠枝纹里积着经年的香灰,轻轻一吹便迷了人眼。
\"林姑娘仔细着,\"琥珀捧着鎏金手炉凑近些,\"这些老物件最是吃不得力。\"她话音未落,黛玉指尖已触到匣内冰凉的缎面。二十匹褪色的妆花缎整齐码放着,最上层那匹的缠枝莲纹里,几点幽蓝如鬼火般忽隐忽现。
紫鹃突然\"呀\"了一声。她手中银镊子夹着的半片残料正在褪色,纬线间细细的寒铁丝泛着冷光,像毒蛇吐信般蜷曲起来。\"姑娘快松手!\"琥珀惊叫着去拦,却见黛玉葱管似的指甲已被蚀出焦痕。
窗外忽起喧哗,宝玉裹着满身漕河的水腥气撞进来,箭袖上的淤泥正往青砖上滴落。\"今晨在燕子矶截下的官船,\"他抖开半幅撕裂的贡缎,缎面密纹在透过茜纱窗的日头下显出血色脉络,\"妹妹看这缠枝纹的走势——\"
黛玉的帕子按在灼伤的指尖,目光却死死盯着缎面暗纹。金线勾勒的并蒂莲本该是吉祥纹样,此刻莲芯处交错的经纬,分明与上月兵部失窃的火铳构造图如出一辙。她忽然想起三日前妙玉的禅语:\"花开并蒂,原是双生劫数。\"
\"二爷仔细着!\"平儿扶着王熙凤跨过门槛,赤金步摇撞在门框上铮然作响。凤姐儿眼角瞥见匣中缎匹,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突然掐进掌心:\"老祖宗晨起还念叨,这些陈年旧物早该焚化了。\"她话音未落,两个粗使婆子已抬着桐油火盆进来,盆底未燃尽的纸钱灰被风卷起,迷了人眼。
黛玉借着扶正鬓边玉簪的姿势,瞥见最底层的妆花缎下压着半本泛黄账册。册页边缘的墨渍蜿蜒如血,隐约可见\"丙戌年冬\"的字样——正是母亲贾敏病逝那年。
子夜的栊翠庵飘着异香,却不是往日沉水香的气味。黛玉跪在褪了色的蒲团上,看妙玉素手斟茶时,青瓷盏底忽然泛起涟漪。茶水倒映着梁间新添的剑痕,那豁口处泛着幽蓝,像极了寒铁淬火时的冷光。
\"施主可闻钟磬之音?\"妙玉的拂尘扫过鎏金香炉,升腾的烟雾忽然凝成北静王府的螭纹。黛玉指尖触到观音像莲花座上的裂痕,青玉雕就的花瓣里嵌着几粒铁砂,正与她袖中暗藏的证物一般无二。
三更梆子碾过寂静,宝玉贴着栊翠庵西墙根潜行。夜露打湿的夜行衣紧贴着背脊,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佛龛下的暗道比他想象的更深,石阶上凝结的寒霜泛着诡异的幽蓝,二十座熔炉暗火未熄,铸铁模具上\"丙戌年冬\"的铭文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二爷看这里!\"茗烟的声音压得极低。暗室角落里堆着四十张盐引,最末那张盖着带血的九黎密符——形如双头蛇交缠的图腾,与王夫人佛珠内圈的刻痕分毫不差。宝玉正要伸手去取,忽听得头顶传来瓦片轻响。
\"当心!\"茗烟猛地将主子扑倒在地。三支毒箭擦着宝玉耳际钉入砖墙,箭尾系着的苗绣遇风自燃,青烟在空中凝出\"七月十五\"的血字。这个日子像柄冷剑刺进宝玉心口——正是姑母贾敏当年难产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