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婆婆的状态确实比之前强了不少,稍稍放心的孙大丫这才想起自己端过来的黑陶大碗,赶紧端起来递给婆婆。
“哎呀,快凉了,娘,你快吃!”
嫦玖一看,竟是一碗红糖水,里面有两颗枣子,还卧了一个荷包蛋。
她惊讶的道:“这是哪来的?”
在古代,红糖可是好东西,尤其是对于老百姓来说,红糖水包治百病,月子里的妇人都不一定有条件喝上一碗红糖鸡蛋。
孙氏道:“红糖是二伯娘昨天偷偷塞给我的,一纸包,得有二两。嘱咐我给您沏一碗红糖水补补,怪我,忙忘了。您快喝了吧!”
张运来兄弟四个,他是老小。
大伯哥张运德早逝,前大嫂带着独女再嫁,已经久不联系;
二伯哥张运行,娶妻孟氏,育一女二子。
三伯哥张运富,娶妻许氏,育二女。
“二伯娘”就是孟氏,家里在镇上开着医馆,又是独女,自然不同于农妇的气质。不过她自小被当成男儿教养,性子很是爽利。
因脾气秉性与常九妹相合,妯娌两个相处的不错。
嫦玖刚吃了营养液,这会儿不饿,看着那碗色香味皆不全的红糖鸡蛋,是真的不想喝。
但儿媳妇一片孝心,又眼巴巴瞅着她,她只能喝了一口:
水不好,哪怕烧开了也有一股味;老式红糖,还行,但只放了一丢丢,有那么点甜味,却更多的是鸡蛋的蛋腥味,因为鸡蛋稍稍煮飞了……
她就说自己过不了这苦日子。
硬逼着自己又喝了一口,嫦玖把碗递给孙氏:“娘喝不下,你喝吧。”
孙氏却不接:“我不喝,娘你喝,红糖鸡蛋补身,二伯诊脉时也说了,你身子太虚了。”
嫦玖无奈道:“娘知道你孝顺,但我是真喝不下。身子虚,以后慢慢补就是了。但你怀着孩子呢,却是不能亏嘴。你不吃,就是亏了肚子里那个。”
好说歹说哄着儿媳妇吃了那碗红糖鸡蛋,见她又要感动的抹眼泪,嫦玖赶紧问问这几天家里的事。
“除了二伯母,昨天其他族亲们也结伴过来,送来一碗米、两个鸡蛋,或者几把野菜……大哥和当家的都记下来了。”
整个上溪村都姓张,虽分了六支,祖上却是亲兄弟,谁家有事都是整个宗族一起跟着忙活。
现在是荒年,谁家都精穷,一口吃的,就是救命的东西。
哪怕嫦玖富可敌国,却也不嫌弃族亲们送来的东西寒酸。
正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族长家送来了一两银,二伯父明面上给了一两,昨天夜里又偷偷塞给大哥一两,三伯父给了五百文……”
说到这,孙氏迟疑了一下,有件事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但哪怕公爹在时,家里也是婆婆当家做主的,当家的也说了,万事听婆婆的。
她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娘,三伯母上吊了?”
嫦玖一楞,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圆脸大嘴的妇人,正是她的三妯娌许氏。
这许氏娘家是上溪村的,和许老赖还没出五服,她爹和许老赖是一个爷爷,两人是堂兄弟。
记忆里许氏嘴碎,人却不坏。
怎么好好的上了吊?
然后嫦玖就听儿媳妇给她讲了一出大戏。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许氏正在家里带着小女儿敏姐儿纺线呢,先是听说娘家族侄杀了婆家小叔子,紧跟着娘家爹娘兄嫂陪着许家族长亲自上门,让她求四弟妹和张氏族人别惊动官府,要打要罚都认,只求放许怀义那小畜生一条生路。
许氏亲眼见了小叔子的尸身,哪里肯答应这等事,却被亲娘亲爹用孝道拿捏,说什么如若不帮,再不认她这个女儿。
许氏一时想不开,就上吊了。
万幸小女儿担忧母亲,及时发现,许氏被救了下来,但瞧着情况,似乎比常九妹还不好。
嫦玖听完,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概是同一个编剧,等着她帮助的Npc总有这样那样的悲惨命运。
就像救赎文学,永远是家暴的爸、软弱的妈、上学的弟弟、破碎的他\/她。
这是什么比惨大会嘛!
但嫦玖却也因此不寒而栗:不能反抗命运的人,终究会被命运支配。
她是不是也得吼两声:我命由我不由天,天欲灭我我灭天?
至于同情?她刚来,对亲儿子都没什么感情,更别说嫂子了。
但她成了常九妹,这些就成了她需要处理的人和事。
“冤有头债有主,许老赖尚且没死呢,轮的着她嘛!平时嘴巴不饶人,真到事上倒歇菜了。等你公爹事了,我去上门看她。”
婆媳两个说着话,嫦玖用精神力往张家祖坟看了一眼,就见坟包已成,碑也立起来了,送葬的人正准备下山。
大儿媳马氏抱着儿子止哥儿正哄着,而那瘦瘦小小的孩子正跟他娘哼唧:“娘,我饿!”
嫦玖一拍手:她就说她忘了什么,吃席啊!
孙氏吓了一跳:“娘,怎么了?”
“如今办不起什么席面,但再穷也不能让送葬的人空着肚子回家。族人们不计较,咱们家更不能丢了礼数!”
嫦玖一边说一边要起身下炕。
记忆里常九妹向来要强,丈夫一没跟丢了魂似的,倒让她学不来了。
不过孙氏也没怀疑,因为常九妹本是风风火火的麻利性子。
她拉住嫦玖道:“娘,放心吧,我和大嫂都记着呢,且昨天二伯父也提了。我一早就熬了两锅糙米粥,虽说不稠,却也能让亲朋好友喝上一碗水饭,不至于空着肚子。”
嫦玖一听,拍了拍这儿媳妇的手:“我这几天浑浑噩噩的,多亏了你和你大嫂撑着,为难你们了。”
孙氏摆手:“都是媳妇应该做的。只是……娘,家里的粮食不多了!”
哪里是不多,根本就是没有了,就今天熬粥的糙米,都是昨天拿了族长伯祖父和二伯父给的银子从镇上现买的。
平日里七八文一升的糙米,如今已经涨到五十文。
还有公爹的寿衣、棺材并纸扎、黄纸等物,就用了二两银子。
家里没有生麻布,又用细麻布换了两卷生麻布……
可以说,从公爹去世那天到现在,孙大丫还没闲着过,哪怕躺炕上,她都睡不踏实,唯恐婆婆跟着公爹走了。
活着太苦了!
嫦玖看着小小年纪却被生活压弯了腰的女孩儿,伸手拍了拍她的手。
“大丫,苦了你了!”
孙大丫忍不住抱着婆婆又开始嗷嗷哭:“娘啊,我不怕过苦日子,可孩子怎么办?这两天肚子有点疼,我没敢和当家的说,我害怕啊!”
【哎!】
嫦玖没推开这泛着酸气、馊味的姑娘:“别怕啊,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