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说说你的事吧。”
沈金泉走回自己的座位,也示意杜玉霖一旁落座。
杜玉霖跟了过去,先从怀里掏出了张“盛昌源”的存票,放到了沈金泉茶杯旁。
沈知府扫了眼面值,白银“一万两”,愣了一下后向杜玉霖投来了询问的目光。
杜玉霖躬身轻声道:“大人,这是从金寿山那得来的,卑职不敢私动,特交于大人处置。”
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了,钱是从死人那得的,现在白送给你了,爱干啥就干啥。
为官这许多年,沈知府哪有不明白这层意思的道理。
“哦,这茶可真不错,你也去品品。”
杜玉霖急忙走回座位,低头喝起了茶。
沈知府则趁机在端起自己茶杯的同时,顺道将那张存票卷入怀中。
他现在看这杜玉霖就更顺眼了,没枉费自己刚才在外人面前那一顿夸奖。
都说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要他说这话是纯属放屁。
现在这鬼世道,钱可也不那么好弄的。
百姓的钱被盘剥到了朝廷那,朝廷的钱又都赔到了洋人那,只留下一地鸡毛,留给他这样做小官的人来打理,真是难混哪。
还是眼巴前这杜玉霖招人稀罕,上次是金条,这次就直接上银票了,老家的地就又能扩上几十亩了。
于是,沈金泉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说说你的事吧”,只是这语气可就温和、积极多了。
杜玉霖放下茶杯。
“大人,那卑职可就直说了。”
沈金泉缓缓点头,用眼神鼓励他继续。
“大人明鉴,我青马坎本就是大山头,就算我剔除了一些老弱病残,也还一千多口子人等我养活呢,可我这就一个管代编制饷钱,它不够分哪。”
沈金泉之前已从冯德麟那听说了,这杜玉霖想来年高升一步,争取提到三营统带,所以听到这话他也没觉得惊讶。
“哎呀,这个事啊,可是归巡防营督办张锡銮管,军务方面我跟他说不上话啊。你也知道,上次招安你还得罪了那张作霖,就他和张锡銮那堪比父子的关系,难,实在有点为难本官。”
杜玉霖将椅子拉近些,“难道就不能越过他,直接去跟徐总督说说?”
沈金泉一撇头,满脸都“你太不懂事”的表情。
“一个营官的事,还值当得捅到总督那去了?”
杜玉霖耐心引导着,“大人,可不是单纯这么个简单事啊,您知道草原那边最近几年新起来的马匪,陶克陶胡么?”
“嗯,知道,听说他后面有沙国人给撑腰。”
杜玉霖右手握拳击于左掌,“对啊,但你可能不知道,明年他们就打算要来闹事啦。”
“什么?”沈金泉把茶杯往茶桌上一顿,“你继续说。”
“朝廷这两年推行关内人去草原垦荒的政策,那些蒙省人当然不满啊,陶克陶胡就是利用这种不满,纠集了大批爪牙。
我有个倭国朋友透露了个消息,明年这陶克陶胡很可能侵入姚南府挑事,如果没人去制止他们,接下来就可能直奔咱新珉府来喽。”
啧。
沈金泉脸上露出了一丝厌烦,他原计划明年就离开这鬼地方了,这要是临走前出这么个岔头,有什么负面影响可就都不好预料了。
想到这,他也就跟着上了心。
“你那个倭国朋友,就是有关东州司令部背景那个?”
杜玉霖接受招安时,关东州司令部派了一个中队去送礼的事,沈金泉自然是知道的。
“正是,这事已然惊动倭军高层,听说还牵扯到了南满铁路的安危呢。”
杜玉霖这话一出口,沈知府就更信了几分。
在东北,有人敢动南满铁路,那可就是动了倭国人的命根子、肺管子了,关东州司令部那边肯定会有所大动作的。
莫非?
倭国人那边是有意要扶植这个杜玉霖。
之前,倭国人一直都很看好张作霖,无奈那张小个子实在太鬼,沙倭战争时两头吃,是见沙国不行了才开始跟小鼻子走的。
这么做难免让倭国军方很不满,但无奈又没什么别的人选,就只能将就凑合着用他。
可如今不同了,这杜玉霖出现了,看样子这人很有可能成为倭军押注的新对象。
沈知府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在杜玉霖这里,可并不是什么关键的支持力量啊。
那他今天过来,又是说好话、又是给银子,到底图个什么呢?
脑子转了几圈,沈金泉便想明白了八九分。
这杜玉霖是想在徐世昌亲自向他施压前,就给自己一个主动举荐的功劳。
如此一来,不但会打消自己有被上峰强迫的不满情绪,还顺道给了徐世昌替倭方办事找了个台阶,这是两头不得罪,多方都受益的事,这杜玉霖好深的心思。
不过这样也好,拿了银子送个顺水人情,何乐不为呢?
想明白了这层,沈金泉面色舒缓了不少。
“你说的意思我明白了。这样,我过两天亲自去奉天面见徐总督,将你的请求说与他听。你不是还想换驻地么?一道都跟他讲了。可丑话说在前面,成不成,可就看上头了。”
他神秘的指了指天。
而这个天,恐怕是指倭国人吧。
二人又随便聊了些其他,一直到快掌灯的时候,杜玉霖起身告辞。
沈知府一直送他到了外院,二人才挥手告别。
...............
夜深人静,新珉府北城的白家大院,里外的灯光逐一熄灭。
白家大掌柜今年六十了,平时贪酒好色、还愿意吸上两口鸦片,那身体垮得都不像样子了。
最近家人特意托人找了个老西医给他看了看。
医生反复叮嘱他,一定要早睡多休息,按时吃药,同时远离烟酒、鸦片,更不要碰女人,否则命不久矣。
老家伙一共有七房姨太太,最近这老四闹了病,眼看着活不久了。
他不但不给好好治,反而埋怨是那个贱人克了自己,放话出去也不许家人给她治病。
连带着的,他看哪个姨太太都不顺眼了,今晚索性一个人在书房里间自己睡,并嘱咐所有家人都不许靠近,他想要静静。
点上一盘“帐中香”,把医生给的药用水送进肚中,往床上一躺,便闭起了眼睛。
这要钱有钱,要吃喝有吃喝的,可得好好注意自己这身子骨,多活两年哦。
正迷糊着呢,他就觉得自己这前心发沉,像有巨石压在其上一般,都有些喘不过气了。
缓缓睁开眼,只见一个黑影正坐在他的身上,手中摆弄着一把斧头。
“醒啦?老家伙,该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