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景惠的尸体就被放置在他的帐篷中。
因为随行军医提前做了简单处理,所以除了面色苍白外,人就跟睡着了差不多。
杜玉霖在尸体前做样子鞠了一躬后,便转身出了大帐。
张作相走上前,低声问道:“大人可看出什么?”
“是被毒死的。”
杜玉霖的回答毫不显犹豫。
张作相双手轻轻合到一处,眉头也跟着拧到了一块。
昨晚马匪夜袭,张景惠要是被人捅死的还都好说,可偏偏他是被毒死的,这就让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这能说明什么?杀人者肯定另有其人啊。
一来,用毒根本就不符合马匪本性,都到跟前了,用刀不是最好的选择么。
二来,军医检查过也说,这毒极为阴狠,很可能是来自西洋的玩意。
他刚想进一步和杜玉霖深谈,就听大营外喧哗声再起。
张作相几步走过去,正好一个卫兵从外面跑了进来。
“张统带到了。”
话音刚落,外面就发疯般跑进来一个人。
只见这人个头不高,刚过三十的年纪,一身统带军服挂满了尘土,帽子也没戴,大辫子乱糟糟的盘在肩头。
这自然就是赶来救援的张作霖了。
他一看见张作相,就狠狠薅住了他的前襟。
“景惠大哥死了?他......他真的......死了?”
张作相沉重的点点头,眼泪流下来的同时,抬手指了指身后的营帐。
“大哥啊,你怎么就先走了啊。”
张作霖在离帐篷还有段距离时,就哭着跪倒在地,是用膝盖爬进去的。
随后,里面就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站在杜玉霖身后的邱天明和安庆余,也都纷纷为之动容,毕竟这乱世中,朋友间能有如此真情实属难得。
尤其是安庆余,他早就通过父亲安遇吾认识张作霖了,今日亲眼所见他这举动,更确信张老叔对兄弟之义气实非作假。
所有人都站在帐外,听着里面不断传出来的哭泣声。
张作相本想让杜玉霖几人先去大帐休息,但被他拒绝了。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里面才渐渐安静下来。
张作相小心地走进去,过一会搀着张作霖出来。
再看这张统带,整个人脱相了。
眼睛肿得像个桃子,满脸的灰土和泪水混一起都花了,嘴唇裂了几道大口子,还有血迹从嘴角渗出。
深吸口气,张作霖还是强打精神推开张作相,大步来到杜玉霖身前。
二话不说,纳头就拜了下去。
好在杜玉霖眼疾手快,及时抓住张作霖胳膊将他扶了起来。
张作霖顺势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嘴唇不断颤抖。
“我......我真是对不住你啊。”
他这句“对不住”,自然指的是杜立三那事。
要说张作霖这辈子不光彩的作为也有过不少,而将自己结拜兄弟杜立三诱杀这件事肯定算是其中之一。
尽管你可以说结拜是权宜之计、说杜立三此人欺男霸女、为非作歹,但说到底张作霖都还是有不够仗义的地方。
如果像历史上那样,张作相随后就灭了青马坎并枪毙了杜老疙瘩倒还好,至少没人会再揭他这块疤。
可眼前,自己的部队再一次被杜玉霖所救,就算张作霖经过大风浪,这脸上也是挂不住了。
都说再一再二不再三,算起来这可是他欠杜玉霖的第三个人情了吧?
青马坎围歼战,人家放回了张作相。
中安镇外的伏击,杜玉霖高抬贵手饶过自己。
而今天,他又长途奔袭百余里,救下了自己两营兵马。
他要再不磕个头做做样子,别人都会看不起他张老疙瘩的。
对于这些,杜玉霖自然也都是心知肚明,但只要对方的意思到了,该给留的面子还是要留的,毕竟未来还有很长的时间需要借助张的力量嘛。
他搀住张作霖的胳膊,面上带了些沉重。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咱们活着的人,还是要往前看的。”
杜玉霖这是一语双关,既表明自己不计前嫌,也劝张作霖不要为张景惠的死过于悲伤。
张作霖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好,往前看,咱们都往前看。”
随后二人走在前面,其余人都亦步亦趋跟随,再次回到了大帐落座。
张作霖特意把空椅子搬到自己旁边,让杜玉霖与自己并肩而坐。
“叫你声老弟,不介意吧?”
杜玉霖微笑点了点头。
“老弟啊,这次老张真得谢你啊,要不是你带兵赶到,我这个兄弟也得没了啊。”
张作霖边说,边指向坐在一旁的张作相。
杜玉霖摆了摆手,“这是分内之事,张大哥这话客气了。”
听杜玉霖不居功,还愿意喊自己声“张大哥”,张作霖再次拍了拍他肩头,表情中有欣赏也有愧疚。
他不禁暗叹,自己要早知道青马坎的老疙瘩是如此出众人杰,肯定会想别的手段处置杜立三的。
但现在想这些都没意义了,只能以后在事上慢慢找补了,反正这杜玉霖他是交定了。
杜玉霖喝了口茶水,接上了之前和张作相刚说到的话题。
“刚才还正跟作相大哥说呢,张管带这死有蹊跷。”
“哦?说说看。”
这点张作霖其实也注意到了,他又看了看张作相,对方也给出了肯定的回应。
杜玉霖继续道:“尸体嘴唇发青,帐内还有淡淡的苦杏仁味,很可能是剧毒。”
张作霖一脸的不可思议,“兄弟你还懂这些?”
杜玉霖耸了耸肩,“从小就总被关在洞里,无聊时就看了许多杂书。”
张作霖做恍然状,那杜立三对这个私生兄弟很不好他也是有耳闻的,没想到这倒还成全了他满腹的学问。
“那兄弟,你对此可有什么想法?”
杜玉霖将椅子拉近了点。
“这张管带的死不简单,下毒绝非马匪惯常的手段。”
张作霖皱着眉,牙齿咬着指甲。
“就算这人不是马匪杀的,谁来也没必要非用毒啊,一刀捅死不就得了么?”
张作相在一边也点头附和,这也是他的疑虑之一。
杜玉霖故作沉思,随后好似想到了什么。
“有没有可能,他就是想让你发现这其中的异常?”
“那为啥?”
“为了发出一个警告。”
张作霖坐直了身子,眼睛瞪得老大。
杜玉霖手指点着桌面。
“最近,可有人想让你做什么事却没成功?也许他们就想杀个你的亲近之人,来胁迫你就范呢。”
啪。
张作霖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他眼睛恶狠狠盯向了南边。
“狗日的小鼻子,我老张日他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