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死了吗?
虽然阴差阳错,他们做了夫妻,但最后他们的确都死了。
以至于昔日云濯问他,为何“现在”不能证明他就是叶青雪的孩子时,他回答不上来。
而他的答案是,
「因为我没有被你们生出来。」
……
小宝脚步微顿。
为什么混沌时候的记忆,会逐渐清晰呢?
以前他脑子里仿佛蒙着一层雾,他知道大雾覆盖着某些事情,但他看不见。
是因为娘亲只剩下明日最后一天的寿命了吗?
是因为他此次来到娘亲身边的使命,即将要达成了么?
可是,他现在却想不起自己的使命是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是带着目的而来的。
娘亲的十日寿命结束,他便也要离开,他和娘亲相处的时间,也只剩下明日最后一天了。
小宝把叶青雪的手,攥得更紧了。
……
梨雪居今晚的饭菜很丰盛。
春浅给叶青雪布菜:“我特意叫厨房的人,按照小姐喜欢的口味做的。”
语气很轻快,脸上还带着笑容。
看不出一点忧愁,
不仅春浅如此,剩下的夏秋冬亦是如此。
都知道叶青雪只剩下明日最后一天寿命了,所以春浅才特意叫大厨房做如此丰盛的饭菜。
而且吃晚饭的时候,所有人都规规矩矩地坐着,任何人都不缺席。
如果换做是往常,总有人因事迟到,或者提前离席,还有人忙着去喂七仔。
现在因为叶青雪时日无多,众人终于肯好好坐下来,一起认真地吃顿饭。
叶青雪提议:“很久没喝酒了,今晚喝一杯如何?”
冬白笑道:“先前从庄子里带回来的酒一直没开封,还藏在地窖里,我去拿来。”
不一会儿,冬白抱着两大坛子的酒过来,春浅将杯子摆好,清澈的酒水倒入杯中,酒香四溢。
叶青雪站起来,端着酒杯,“这杯酒我敬大家,感谢这段时间以来,各位对我的帮助!
“谭叔、刘大哥、秦大哥,存嗣,还有春夏秋冬,我干了,你们随意!”
每个人都笑着,和她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这顿饭,大家都敞开了肚子吃喝,可谓尽兴,谁也没提“死亡”二字。
春夏秋冬没提,是因为不忍心。
而其他人,则不知晓,还以为是叶青雪肃清了侯府的孽障,又送走了殿前司的副指挥使,很高兴,才要和大家喝一杯,吃个痛快。
就连小宝,都得了一杯甜酿,小嘴巴一口一口抿着,仿佛捧着玉露琼浆。
白七也吃得不错。
就是它一直抬头往外看,似乎在寻找灰七。
但灰七不知去哪儿了。
叶青雪猜想,也许灰七早被云濯藏起来了,不许它现身。
晚饭后,叶青雪把春夏秋冬叫到自己房间里去,再让春浅把钱匣子和账本拿过来,春浅一直负责管她的钱财。
其中有她在庄子里时,得到的收益。
还有立功之后,皇帝赏赐下来的。
“我离开之后,你们给谭叔一千两银子,秦志胜和刘磐各五百两。
“如果他们愿意待在侯府效忠二公子,就让他们留下,叫二公子安置他们,若他们想出去过自己的日子,也遂他们的心愿。
“留两千两银子给邢嬷嬷,春浅,每年给邢嬷嬷送去一百两。若一次性给她两千两,她会起疑。
“二公子身为侯府嫡子,他不缺银子,不必给他留了。把皇上先前赐给我的头面给他,算是将来他成婚时,我送给他媳妇的见面礼。
“至于柳姨娘,只要她一日不清醒,就由侯府养着,她始终是父亲的人。
“景州庄子拨到小宝名下,往后景州庄子的收益,全部给他,也能养他长大成家。”
说到这里,叶青雪沉思了下,道:“菱公子那儿,大概需要许多银子办事,春浅你拨出两万两白银借给他,来日他成事了,记得叫他还钱。
“还回来的银子,捐给寺庙或者尼姑庵,又或者留到灾难年头捐给灾民。
“你们四人,每人留下五千两银子傍身,算是我给你们的嫁妆。”
春夏秋冬忍了一个晚上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有人悄悄啜泣,有人背过身去擦眼泪。
春浅却扑上来抱住叶青雪:“小姐,我们不想要什么银子,我们只想让你健健康康地活下去,上天对你太残忍了!”
叶青雪摸了摸她的脑袋,眼圈也忍不住泛红了:“今生早早离别,是为了下一世做更好的人,和你们遇见啊。”
“可是在春浅心目中,小姐已经是最好最好的人了啊。”春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众人的情绪已经隐忍九天,此刻爆发出来,便再也忍不下去,一个个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最后还是秋深上前,将春浅拉起来:“小姐身体不舒服,你不要再叫她伤神。”
悲伤哭泣,很是伤神伤身,对于病痛之人来说,更加折磨,春浅明白,所以用尽全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悲伤。
其他人也慢慢止住了眼泪。
夏绿红着眼圈道:“小姐,奴婢去打水给你洗个热水澡。”
叶青雪微微颔首,洗热水澡是可以的,这是她生命里最后的享受了。
窝进浴桶中的暖水里时,叶青雪发出满足的喟叹,已经有多久不曾这般好好泡个澡了呢?
如果从前世算起,至少已经三年多的时间了吧?
但是仔细想来,今生间隔上次全身心地泡澡,也不过才十来天时间而已。
十来天只是别人生命中的小半个月而已。
却是她的全部今生啊。
叶青雪闭上眼睛,就这样安静地泡在水中,感受着水流的温热、包容与静默。
叶青雪沐浴结束时,时间已经不早,她换上一身浅色寝衣,这时候听得冬白来说:
“菱公子回来了,但是看状态不大对劲儿,问他是否要吃饭他也不搭理,满身戾气,像是要杀人,小姐去看看吗?”
叶青雪沉思片刻,终究还是起身,将披风披上,走出房间。
“冬白你出去打听一番,现在外边是什么情况。”
冬白应声而去。
梨雪居也有一个和关雎院差不多的小屋子。
虽然堆放了谭山的物件,但是不多,而且现在没有特殊情况,他便不在这里住着。
叶青雪往那小屋子而去,刚进去就嗅到浓烈的血腥味,一个黑影站立在床前,听到她的动静,也没有转过身来。
叶青雪微微一怔,轻声道:“你受伤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被沈捷风发觉了?”
叶青雪一直认为,只要沈捷风发现不了密室的机关,那云濯就很安全,绝对没有性命之忧。
但现在他满身的血煞之气,又是怎么回事?
叶青雪的话音落下许久,都没有得到云濯的回应。
是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吗?
叶青雪伸出手去,试图触碰他的胳膊。
结果指尖才触及他的衣服,身前的男人忽然转过身来,竟是要掐住她的咽喉。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叶青雪毫无防备,居然就这样被他掐住了,瞬间呼吸困难。
微微的月光从狭窄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她苍白的脸上,云濯视线触及她的脸,瞳孔一缩,倏然松手。
叶青雪站立不稳,往地上跌去,云濯才猛然扶住她,声音嘶哑:“抱歉,我刚才没注意到是你。”
“……”叶青雪抿了抿唇:“整个侯府除了我或者我的人,没有谁会轻易进来,你刚才想杀谁?”
云濯只是抿着唇,垂下眸子,不看她。
叶青雪代替他回答:“你想杀了所有人吗?”
云濯霍地抬起眸子,定定地看着她。
借着微弱的月光,叶青雪才注意到,他眼底一片血红,充斥着浓浓的杀意。
叶青雪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刚才那一刹那,云濯想要无差别地杀死任何人。
深吸口气,叶青雪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你看到了什么?你接下来准备去干什么?”
云濯沉默很久,真的很久很久,才说道:“我可能要走了,天亮之前就走。”
静默。
没有任何言语的静默。
不知过去多久,云濯才说道:“你……真的很快就会死么?如果最后定王和继后被我杀死,我应该如何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
叶青雪道:“以你现在的状态,不被他们抓住大卸八块,已经是上天保佑,还想杀死他们?”
云濯盯着她,半晌后忽然笑了下,他说:“叶姑娘说得很对。”
这一笑就仿佛满树繁花开到极致,风一吹,就簌簌掉落了,只等着零落成泥。
他紧绷的身躯慢慢松懈下来,眼底充斥的血煞之气,也在逐渐消失,他在床边坐下。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叶青雪靠着墙壁站立,脑海中忽然幻想出一个画面——
一个小孩,含着金汤匙出生,众星拱月,人人讨好他。爹娘也爱他。
忽然一日,母亲去世,小孩长大,有了后娘,他上了战场,打赢许多胜仗,人人却觉得这是他理应做到的。
但是,他还是为自己的作为感到骄傲,意气风发。
可是,天降惊雷,把他劈入泥淖中,污他英名、辱他身躯、碾碎他的尊严,让他像阴沟里的老鼠,只能在地道里躲躲藏藏。
云濯,就是那个小孩。
前世她遇见云濯的时候,他已经是个面对一切羞辱可以隐忍不发的人。
但是今生,她却看到云濯满身戾气无法控制,想要毁灭一切的一面。
是他们今生相遇太早了吗?
叶青雪听到冬白回来的动静,起身往外走,才发现自己腿脚发麻,想来是在屋子里站了太久的缘故。
冬白脸色很难看:“今晚上京都城死了很多无辜之人,都说他们见过废太子踪迹,却隐瞒不报,所以被当场杀了。
“可以说,那些人是一家子一家子死去的,有些人家就算留下活口,也只留一个。”
冬白咬牙切齿,声音极冷:“带头的人是副指挥使沈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