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小宝下了床,慢慢穿好衣服鞋子,走过去将大门打开。
黑夜里的风吹来,将他的衣袍吹得鼓胀不已,仿佛他小小的身板根本撑不起这一身衣服。
小宝浑不在意,他抬脚走出去,慢慢靠近叶青雪的屋子,渐渐听到里面传来哭泣声,那是周夫人求相思子给她换命的哭泣声。
小宝站到窗前,捅破窗户纸往里面看去。
春夏秋冬或站在叶青雪床边,或扑在她床边,姿势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便是她们都在低低啜泣。
他看到叶青雪的生命力,已经连一成也没有了,这大概就是混沌之中那人所说的置之死地吧?
他看到相思子试图把周夫人从地上扶起来,但是周夫人死活不起。
相思子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周夫人,并非在下不想救叶姑娘,实在是……天底下哪里有换命的医治方法呢?在下只是个大夫,不是神仙啊。”
周夫人哭得浑身都在颤抖。
叶存嗣则沉默得好似成了雕塑。
小宝的视线,再次落到叶青雪的脸上。
他缓缓伸出白白的胖嘟嘟的手,想要触摸叶青雪的脸,但距离太远了,他把手收了回来,也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忽然之间,狂风大作,将门窗吹得哐啷作响,院子里的梨花像雨点一样,打着旋、簌簌落下。
冬白奔出门来看,灯笼在屋檐下晃荡不停,院子里的光线不断被切断,冬白几乎看不清楚院子里的物什。
啪嗒一声,灯笼撞在梁木上,掉落下来,里面的烛火熄灭了,院子里竟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怎么会这样?
冬白站在风中,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要随风而去!
她连忙抓住门框,稳住身形!
恰在此时,一声狼嚎刺破夜空,如锈刀刮骨,尾音拖出长长的颤栗,在屋子里撞出回响,最后碎成零星的呜咽。
冬白脸色苍白,迅速回身,跌跌撞撞扑回床边,是叶青雪走了吗?
这是她最后的告别吗?
这一刻,屋子里陷入极致的安静当中,便是周夫人也停止了哭泣,只是众人落下来的眼泪更加大颗了,怎么也止不住。
白七却忽然狂奔出去,像是去追赶什么。
“白七你去哪儿?”冬白流着泪去追它,以为它身为动物,可以看到死去之人的灵魂,此时跑出去是去追它主人的灵魂。
其他人也这样认为,纷纷追上它的脚步,却没有料到,它闯进了隔壁小宝的房间里。
屋子里没有点灯,漆黑一片,只感觉得到,狂风在里面乱转,冷得不成样子。
秋深退出去,捡起院子里的灯笼,将其点亮才进来,却发现床上根本没有小宝的身影。
但是床脚处,还堆放着昨天他们逛街时买回来的许多物品。
包括凤凰纸鸢,还有比赛取得的奖励竹蜻蜓等等,都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样也没有少。
“小宝去哪里了?”秋深问道。
刚才那阵狂风很古怪,说是风卷残云遮天蔽日,一点也不为过,他们真担心小宝被吹走了——虽然有点荒诞。
但是他那么小一个人!
刚才冬白在风中都险些站不稳!
“会不会忽然醒来去茅房了?”春浅猜测:“他那样在乎小姐,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走远的。”
秋深提着灯笼往床边靠近,却看到床边的小柜子上放着一个盒子,盒子下边压着一张纸条。
秋深将灯笼搁在桌子一边,将纸条拿起来看,看着看着,眉头就紧紧皱起来,“去找小宝,快去,召集全府的人去找!”
春浅夏绿立即转身出去安排人手寻找。
冬白则把纸条拿过来自己看:“上面写了什么?”
——「盒子里的药丸,可救娘亲性命,在十日时间结束之前,在娘亲彻底咽气之前,以父亲云濯之血入药,可叫她起死回生。
「千万千万以云濯之血入药!千千万万个千万!」
冬白脑子“嗡”了下,感觉已经不会思考了,她立即去看秋深,想问问这是什么意思。
喊叶青雪为娘亲、云濯为父亲的人,只有小宝了,那说明这纸条是小宝留下来的。
那小宝去哪儿了?
秋深已经将盒子拿到手上,将盖子打开,是一枚乌漆嘛黑的药丸,带着明显的清冽味道,光是闻着就有种耳清目明的感觉!
冬白声音发紧:“这药当真能让小姐起死回生吗?”
秋深眉头紧紧拧着:“不知道,没试过。但是小宝来路诡异,以前他就一直说着能够救小姐,先前还展现出许多我们认为不可思议的能力……而且小姐又已经这般了,不如死马当活马医?”
冬白道:“如果这药当真能救小姐,他为何不早些拿出来?而且,咱们小姐和废太子无亲无故,为何需要废太子的血入药?”
这也是秋深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等找到小宝,再问问他为什么,现在我先把这药拿去给相思子看看他怎么说。”
秋深把盒子盖上,提着灯笼就出去了,叶存嗣、周夫人和相思子一直待在这屋里守着叶青雪,秋深立即把药丸给相思子看。
相思子钻研半晌,眉头深皱不展,说道:“我实在看不出来里面掺杂了什么药物,但是闻着很是神清气爽、耳清目明,想来对病人来说,是百利无一害的药物,可以试试看。”
毕竟不试的话,叶青雪必死无疑。
试一试,还能有一线生机。
秋深道:“既然决定用小宝给的药,那就严格按照他说的去做,用废太子的血入药,否则我怕达不到应有的效果。”
毕竟小宝强调了千千万万个千万。
冬白道:“我现在就去找废太子!”
秋深和相思子重重点头,冬白立即出门,骑上马之后便往桃溪村的方向狂奔。
剩下的人则继续在梨雪居等待。
没过多久,春浅和夏绿回来说:“在附近完全找不到小宝的踪迹,已经安排阖府的人去寻找了,不知道能不能有个结果!”
秋深把药丸和纸条上的内容和她们说了。
她们面面相觑,根本摸不着头脑,可叶青雪已经快死了,相思子束手无策,既然有了法子——哪怕荒诞,也只能尝试一番。
但是很快,秋深又担心起来,废太子去了桃溪村,一定被围困了,这个时候要用废太子的血来入药,应是十分困难。
但愿冬白能够闯进去……
可惜,冬白很快带了消息回来,说桃溪村到处都是厮杀,血流成河了,她用尽一切办法,却连废太子都无法靠近。
“你伤得很严重。”秋深说道。
冬白倒吸一口冷气,她才靠近就被沈皇后的人发现,然后被当做云濯一伙的人追杀。
那些人穷凶极恶,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她费了好大力气才甩掉那些人赶回来的。
相思子给冬白处理伤口。
又以药吊着叶青雪最后一口气。
秋深看了眼天色:“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天就亮了。”
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小宝信笺上写的是,在十天的时间结束之前,那就是辰时之前。
秋深扶着门框,垂眸沉思着,应该如何是好,忽然看到蔫头耷脑趴在地上的白七。
她眼睛一亮,忙道:“我们闯进去找废太子很难,但如果废太子知晓他的血可以给小姐入药,他便会带着人往外闯,我们来个里应外合,说不定能成功!”
不等冬白问出声,秋深就已经道:“我写几句话,让白七把那几句话送到废太子面前,他看到消息会试图往外闯的!”
如果是以前,秋深不确定废太子是否会愿意为叶青雪闯出来,但是经过竹海涧一事之后,秋深相信废太子若是得知,他的血可以救治叶青雪,他会排除万难而来的。
冬白道:“好,就这么办,我带白七过去,只要废太子往外闯,我就在外头接应他!”
秋深担忧道:“你身上的伤……要紧么?”
冬白豪气干云道:“没事,暂时死不了!”
秋深立即去写信。
写完之后卷好,放入小小的竹筒里,然后绑到白七的脖子上。
拍着它的脑袋道:“如果想要你主子活过来,就务必把这纸书信送到太子殿下手中!”
白七窜了出去,冬白再次骑上马,追着白七而去。
桃溪村里,厮杀声起之后不久,许多村民就被惊醒了,慌乱逃窜,逃窜途中被杀的杀、被伤的伤,鲜血流得到处都是。
没过多久,火光冲天,那是沈皇后的人放的火,既要把村民们杀死,也要烧光。
云濯和潘元洲他们会面之后没多久,就被围杀了,其中有不少文官,半点功夫也没有,如果不是云濯相救,只怕此刻已经身首异处了。
云濯救下几个臣子,他们才终于相信云濯先前所说的话,不是在骗他们!
他们开始疯狂地往外逃,可是杀手很多。
他们逃跑过程中,撞上许多无辜的百姓。
有婴儿的啼哭,有老人的谩骂,他们逃出去的脚步被束缚住,只好回转身来保护百姓。
火光中,到处都是温热的血,是无辜的死亡,是层层叠叠的尸体,是……人间地狱。
文官心里惊恐着、谩骂着:人间地狱啊,这简直就是人间地狱啊!
该死的丞相宁鸿羲,居然还在对着他们和废太子叫骂,说他们造反,让他们乖乖束手就擒,否则全部诛九族!
就是在这样的紧张时刻,白七好像从无边的火焰与厮杀中冲过来,冲到云濯跟前,用爪子扒拉着脖子上的信笺。
云濯一下子就注意到了,把信笺拿下来一看,顿时瞳孔剧缩。
宁勋看到白七,浑身一震。
他想起来昔日以骆家逼出云濯的事情,他在捉拿云濯的过程中,看到一灰一白两匹狼在做夫妻!
原来!原来如此!
宁鸿羲骂道:“哪怕你们有狼群相助,也休想再逃出去,更何况眼下你们只有两匹狼而已!废太子,乖乖束手就擒吧,别让你母后死后,还因你而蒙羞受辱!”
云濯双目赤红,指节攥得爆响,周身杀气如狂潮炸裂!
“闭嘴!你根本不配提我母后!”云濯嘶吼一声,剑锋暴起,寒光劈开夜色。
只见他策马而去,长剑直逼宁鸿羲命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