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时候。
一辆古典而又精致的马车,停在了蔡瑁的府门前。
从马车上下来的,是个穿着古朴,身型瘦削的老道人。
“将军已经等候先生多时了!”
守望在府门口的蔡府管事,急匆匆的带着来人,穿过庭院到了内堂。
内堂中,蔡瑁、张允、蒯越三人,正坐卧不安,望眼欲穿。
“水镜先生到了!”
随着一声通报。
水镜先生司马徽,杖藜而入,来到众人面前,笑着说道:
“不知将军连夜叫人唤老夫前来,所为何事?”
“原谅老夫年事已高,一旦睡着了,雷打不能醒,所以到来稍有迟晚,多多恕罪!”
“多多恕罪!”
在荆州,能这么不给蔡瑁张允面子,还丝毫不以为意的,也就只有水镜山庄的司马徽了!
三教九流,士农工商,哪个听到他们的召唤,不是如奉圣旨,仓促而来?
唯独水镜先生,竟然睡了个自然醒才不温不火的赶过来,还谈笑自若?
荆州诸子百家,衙门商号,无不在荆州士族把持之中,或在刺史衙门的控制之下。
只有水镜山庄,犹如九重之上,三十三层天外天的兜率宫,丝毫不受蔡瑁张允等士族的节制和管辖。
为何?
水镜山庄的水镜先生司马徽乃天下名士之首,才学精湛,智谋无双,而且最善识人。
其名气和地位,放眼天下,或许只有“月旦评”主人许劭许子将可以与之相提并论!
荆襄八骏,都是他的好友;
荆州士族的很多后起之秀,还是他的晚辈。
甚至就连卧龙凤雏,在司马徽的面前,都要算半个门生弟子。
水镜山庄不种地,不交租,不纳粮,不服役。
但水镜山庄的财力物力,却仅仅屈居四大士族之后,也是一方财阀。
为何?
刺史府的每次邀请,都要花费重金。
司马徽智谋虽多,但从来不免费的给人点拨,而是走有偿服务的路子。
“先生请坐,我有话说!”
张允等人同时起身,迎接司马徽入座之后,这才说道:
“今天请水镜先生前来,是有一件事情,请教先生!”
司马徽双眼微眯,端起的茶碗举在唇边,嘴角挂着笑容:
“将军有事,老夫自当效劳。”
“只是不知什么事能让将军如此忧心忡忡,星夜传我前来?”
张允站起身子,往来踱着步子,良久才猛然回头,低声问道:
“水镜先生交游广阔,可知道‘周不疑’此人么?”
“周不疑?”
司马徽嘴角的笑容突然消失不见!
就连那双微眯的双眼,也睁的圆如大号的琉璃球,充满了困惑和惊讶:
“周不疑?”
“你是在问周不疑?”
水镜将茶碗放在桌上,抬头凝视着张允,一连确认了三遍!
“对!”
“周不疑!”
蒯越坚定的说道:
“周而复始的周。”
“坚信不疑的不疑!”
水镜长身而起,推案离席,抬头望着天花板。
双眉紧紧锁在一起,口中喃喃说道:
“八年了!”
“难道他还活着?”
“不应该是他,绝不应该是他!”
蔡瑁性情焦躁,忍无可忍站了起来,走到水镜的身后,催促着道:
“什么是不是的!”
“你说的他,到底是谁?”
“咱们请你来,是要听你说出个子丑寅卯,而不是听你来卖关子的!”
若不是心中急躁的难以控制,蔡瑁也不敢对水镜如此的无礼。
但一向性高气傲的水镜先生,也丝毫没有在意蔡瑁的不敬之词,此刻他的心中,正回忆着一段往事。
“当年月旦评上,许劭一句‘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让名不见经传的曹操名噪一时,四海皆知!”
“其后二十年,曹操果然如许劭所言,荡平四海,席卷八荒,成为大汉的权臣丞相,风光无两!”
司马徽缓缓回到席前,双手扶着桌案,叙说着往事。
“我居住荆州几十年,承蒙天下人看得起,赠我‘伯乐’之名,赞我有慧眼,能识才!”
“我也乐在其中,因此暗中筹划,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像许劭的月旦评那样,点评当世英才,成就光芒未来。”
“也好让天下人相信,我识才断才之能,绝非虚妄。”
三人凝神静听。
他们对这些和军政纷争无关的事,本不感兴趣。
但是见水镜先生一脸的严肃,又似乎所叙说的事,跟那位年轻先生的身份有极大的关系。
所以就连蔡瑁,也尽量耐着性子安静的听着。
“终于,八年之前!”
“我在水晶山庄连续召开三天的大宴,品评天下后起之秀的少年英才!”
司马徽的眼神中泛着光芒。
那段往事,令他骄傲一生!
“头两天里,我赠号三人,世称卧龙、凤雏、冢虎!”
蒯越忍不住脱口问道:
“卧龙凤雏,我当然知道,尽是我荆州的士族少年,博学天下,举世无双!”
“只是先生所说的‘冢虎’,又指何人?”
但司马徽似乎完全陷入了自己的节奏,并没有回答蒯越的追问:
“但是到了第三天,突然来了个八岁的少年!”
“此人虽然未脱稚气,但风姿卓绝、自带一股不凡气质,令人不敢小视!”
张允和蒯越的面色为之一变!
脑海中又浮现出才送走的那个年轻先生。
岂不就是像水镜所说,风姿卓绝,自带一身非凡气质?
而且似乎凌然有一股仙意环绕其身……
“那一天……”
水镜先生的脸上忽然闪现着不信和愧意!
“八岁的少年,以一敌四,舌战群儒。”
“论古今史册,评华夏万古,斗战阵兵法,演奇门遁甲……”
“卧龙凤雏、冢虎尽败于其手!”
“于是从那之后,卧龙隐居不出,凤雏远走江东,冢虎也再也不见露面了……”
一向生性粗犷的蔡瑁,这次忽然心细了起来,睁眼看着司马徽:
“怎么叫以一敌四?”
“这不是才三个人!”
水镜先生长叹一声!
“还有老夫……”
张允忽然勃然变色道:
“你说的这个少年,难道就是周不疑么?”
水镜先生微微的点了点头,怅然羞愧道:
“那少年侃侃而谈,甚至谈到内外两科、物理化学、火药指南……”
“诸般稀奇古怪的话语,晦涩难懂。”
“但在座的名士大儒,没有人敢怀疑此人的能力,更不信他是信口雌黄,胡言乱语!”
“就在说的紧要的时候,忽听门外有人喊:‘周不疑!该启程了!’”
“少年笑而离去,从此再也不见了!”
蒯越面色凝重,沉声说道:
“看那年轻先生,似乎也就不到二十岁的年龄,以时间推而论之,似乎与水镜先生所说的少年吻合……”
水镜先生猛然抬起头:
“难道此人又出现了么?”
“可在荆州?”
“若在,我倒还想一见!”
他上次仓促大败,犹若梦中,始终耿耿于怀,希望再次与周不疑论剑,扳回一局。
“此人仓促而来,替我们出谋划策之后,又携带虎符兵马,连夜起身去江夏了……”
蒯越简明扼要的把和周不疑相见和叙谈的事,对水镜先生说了一遍。
水镜低头沉思了许久,才缓缓开口说道:
“此人是敌是友,我不敢妄断。”
“但他所说内忧外患之说,似乎天衣无缝,堪称完美计略……”
杀刘表!
水镜先生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这随意的点评,已经注定了刘表活不过三天了……
“要不要追他回来?”
蔡瑁心中忐忑的问道。
张允忧心忡忡的摇了摇头:
“江东周瑜,无人能敌。”
“如今除了信任他,我们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