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赵衡皱眉,念在她刚为朝廷收集了二十万大军粮草,态度也足够恭谨,赵衡鲜有地压住了怒火,开口解释道:“要救伏虎山所困矿奴,势必要先绕过复州占领的伏虎郡,目前两军在尧泽城对垒胶着,不可轻举妄动,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目前南鲲重兵都在尧泽城,伏虎郡可是赵衡心中的耻辱,曾经他在那里一败涂地,他内心深处对那里有着隐隐的恐惧排斥。再说,他明知明安之所以会请求救援那群矿奴,无非是想要救深陷其中的宁昔。可赵衡怎么可能为了一罪臣而冒险主动出兵复州。
赵衡不仅对着明安说,同时还转头看向太子,这话更像是想告诉太子,此事免谈!
“国主莫不是以为臣女只为救故人,而完全不顾我南鲲?”
“放肆!”赵衡的耐心用完了。
明安失望闭眼,自己在国主这里,还是不值一提,多说无益!
深呼吸一口气,明安缓缓从袖口处抽出另一封信件,双手恭敬托于面前,“这是柔狳国完颜公主与臣女私下的来往书信。”
众所周知,完颜公主在没回到柔狳国前,与明安关系十分要好,两人私下有通信并不奇怪,可是信上讲的是什么内容,明安又为何在这时拿了出来,这不仅引起了大臣们的猜测,连太子也狐疑起来。
“完颜公主所书,她与义兄从小相依为命,感情深厚,若南鲲国只顾本国利益,罔顾她义兄性命,任由他命丧伏虎山,那她既丧母又丧兄,伤心欲绝郁结难消,已无暇顾及自己的终身大事,和亲之事,恐怕要延后再议!”
殿内的大臣们听后一片惊呼,这可是两国之间的政事,南鲲与柔狳联手,这对南鲲来讲太过重要了。
太子愣了愣神,准太子妃可一点消息都没给他透露啊!
德公公不敢怠慢,赶紧把明安手上的书信接了上去。
赵衡接到信件后立马打开,可片刻后,他直接拍案而起,震得案上的茶都洒了不少,他咬牙切齿,“你,胆子不小啊!”
德公公赶紧伸手扶起倒在一旁的茶盏,同时擦干净茶水以免污了其他奏章,他不经意地扫了一下那封书信,可上面什么也没有,白纸一张!这回他终于理解为何国主大发雷霆了,德公公忍不住偷偷看向跪在下面的明安,冷汗都替她流了一额头。
明安却好像什么没发生一样,挺直腰背,冷冷开口,“不久前,臣女的书信已经派人送往了柔狳,想必此刻完颜公主的回信,已经在路上。”
“国主难道就为了这迟到的书信,而忽略了柔狳的意愿?又或者,国主认为,完颜公主,不会为了她义兄,而做此决定?”
赵衡迟疑了。
“正因如此,臣女才斗胆劝谏,难道您真的以为,他若死了,完颜公主会善罢甘休!”
明安这招假证真用,深深击中赵衡的顾虑。
这时赵衡也冷静了下来,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虽说这涉及两国利益,完颜公主恐怕无法左右,而且她原本就心仪自己儿子。
但是,完颜凤确实非常敬重自己的结拜义兄,从送别那天,王城外的那一跪,就足以证明。
若南鲲真的见死不救,那完颜凤会不会真的拒绝成亲难说。而且就算最终她迫于两国利益答应了亲事,可这必定会造成嫌隙,最终苦了的还是自己亲儿子。
话虽这么说,赵衡身为一国之主,断不会受一个还没成为自己儿媳的女人威胁,更不会让一个自己用来做替身的女子所威胁,要不然他脸面何存。
赵衡收敛起怒气重新坐下,“你以为嫁了,就找到了靠山,就可以随便议论朝政,指责自己的父亲了吗?”
赵衡到现在还不知道,明安已经知道自己并非他亲生。淑贵妃和三公主当然不会主动告知,自己泄露了他隐瞒了近二十年的秘密。太子至今还没想到两全法,故而也隐瞒了下来。
“怎么会!”明安笑了,只是那笑容没有温度,“还有,女儿嫁了,难道最大的靠山不应该是娘家,不该是把女儿养育成人的父王吗?”
“大胆!”
“女儿岂非一直都是如此胆大,是父王疏离,一直未曾察觉而已。”明安故作可怜,委屈巴巴看向赵衡。
赵衡被噎得一时无语,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孩子,她还是那个默默吞下委屈,总跟自己犟着的四公主吗?
明安示弱完毕,冷意重新裹住周身,心想:你要台阶,好,我给你递上。
她继续缓缓开口,“国主可以不考虑一个女人是否愿意嫁。”
“可是,您连南鲲百姓,也不顾虑了吗?”
“当年伏虎郡百姓已经惨遭被屠,妻离子散,故土被割被占,如今他们不顾性命也要加入矿奴队伍,为何?不过是想奋力反抗,重新争做南鲲子民,难道我南鲲朝廷还要拒绝他们回归?”
如果说一个女人的嫁娶是小义,那收复伏虎郡就是大义了。而且还是南鲲上至国主下至百姓所祈盼的大义。明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彻底封死了众人之口。
当明安踏出鸿德殿时,正午的阳光刺得她迷了双眼,缓过神后,她重新抬腿向前,正要踏下台阶,太子从身后喊住了她。
“安安!”
“二哥!”明安停住脚步,顺带把腰间的玉令归还太子,“抱歉,刚刚我拿你与凤姐姐的婚事说事。”
“无碍!”
太子拨弄她些许凌乱的衣袖,“这次南下,你怎么又瘦了!”
“只有你才觉得我瘦,一路上我好吃好喝好玩,还顺便捞了点油水,他们都怕我吃撑了!”
“呵呵,恐怕也只有你才觉得这一路好玩!”
“二哥,我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现在又累又困只想回去躺着,至于南下发生的事情,莫青姐已经在飞云殿等着你了,你就放我回家吧!”
你真的不把这里当作自己曾经的家了吗?
太子沉默了片刻,他看着一脸疲惫的明安,于心不忍,“嗯,你先回去好好睡上一觉!”
可当明安带着阿玖踏下台阶时,他还是忍不住轻声道:“父王他,有他身为国主的顾虑,如果你被他的话伤到……”
“我不会被伤到了!”明安打断太子的话,扬起下巴,眺望远方,俯视着南鲲王宫雄伟的宫墙瓦砾。
她的眼神不经意地扫过当年钱坤瘫倒的角落,虽然那里的血迹早被冲刷干净,可那血淋淋的刺鼻的一幕总是挥之不去,清晰得浮现在眼前。
“如今国主与我……没有情,只有谋!”
明安再次抬脚,头也没回,就这样一步步离开。
阿玖紧紧握住明安的手臂,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栽下台阶。阿玖是多么想明安能够真正地看一眼当年钱坤倒下的地方,可她明明到鸿德殿的次数多了,却从来都是目视前方,没正眼望过那边一眼。不敢正视,就是无法释怀。
德公公出来要再请太子进殿时,看到太子正目送着明安离开,那素衣背影,在这威严的宫墙之内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何孤寂。
德公公感叹道:“四公主,已经不是当年的四公主了!”
太子缚手在后没有搭话,只是心里的声音告诉他,“她,还是当年的她,只是父王,已经不是那个她敬重的父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