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跪地的李漫忽然听来人提到了自己,还提到了太仆寺少卿,像是垂死的人最后一次挣扎一般吼了出来。
“什么?什么太仆寺少卿?”
她想出去问清楚,刚爬起来腿上却传来一阵麻意,几步向前跌坐在门槛边上。
李威眸色晦暗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他为官多年,到如今都看不清楚崔衍的来意,那他这官也算是白做了。
崔衍上前几步,想扶起李漫:“小姐,也别太难过了。”
李漫眼睛红肿,伸手抓住崔衍的手臂却不肯起来,声音嘶哑却透着几分疯狂:“你说清楚!是蒋思思那个贱人对不对!是她害得我娘上吊自杀的对不对!”
“够了”,李威的声音透着苍老和疲惫,“崔大人,你走吧。”
崔衍神色淡淡地望向这个他昔日的上官,鬓边不知何时爬上了刺眼的白。
手臂上传来的力道更大了些,崔衍微微皱了下眉。
“别走!你说清楚!我求求你,我求你了!”
“李大人说的对,是我今日不该来。即便告诉小姐真相,事到如今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是算了。”
崔衍扯过自己的衣服,作势要走。
绝望又笼上李漫的心头,她转头看了眼面色已经没了血色的母亲,心一横将头上的发钗扯下抵住自己的脖子。
“不准走,我死也要死个明白!”
李威心如刀绞过几遍,如今见此情景,更是万念俱灰。
家不成家,人也不成人了。
灰败的眼睛看着女儿脖间渗出的血,又看了眼旁边十分为难的崔衍,终是闭了闭眼:“遂了你的意吧。”
李漫听到她爹松了口,紧盯着崔衍等他开口。
崔衍压下心中扭曲的笑意——好蠢啊,你爹是遂了我的意。
虽是如此,说出口的话却满是愤慨和担忧。
“太仆寺少卿正是从他女儿蒋小姐那边得到的消息,而蒋小姐最近和缪小姐走得颇近,这印子钱的事情据说是缪小姐告知的——这事虽是夫人有错在先,但这月里头的两笔账分明是有心设计啊。”
缪玲?缪玲!
竟然是缪玲害她到如此?
她诸多忍让,百般妥协,到头来全成了笑话!
她痛到极致,眼眶中却几乎流不出泪来。
凭什么?
凭什么要如此不公?
她恨,她好恨啊!
痛苦的嘶吼声响彻整个院落,激起几只鸟雀的振翅。
崔衍撂下一句“节哀”,转身离开。
走出院门,他低头看了眼左臂上褶皱的布料,伸手拉了拉直,又掸了掸看不见的灰尘,扬长而去。
……
翌日,珍宝阁前。
沈清昨日刚听闻印子钱一事,近日邢管事便派人传话说出了事情。
她赶到珍宝阁时,门前已经围了里里外外好几层的人。
邢管事见沈清来了,挤出一条小道来让沈清进来。
只见店前跪着一个衣着脏乱、蓬头垢面的女子,沈清凑近打量,发现竟是李漫。
沈清蹙眉问邢管事:“跪了多久了?”
“回小姐,半个时辰是有了,问她什么都不肯答,只要您来。”
李家突逢变故,一招跌落云泥的李漫跪到她珍宝阁前,是针对她还是另有其人?
“李漫,你起来说话。”
听到她的声音,李漫抬起头,那眼神让沈清心中一惊,她只在南地的某些流民身上见过那种眼神。
李漫没起身,反倒重重地磕了个响头,让周围叽叽喳喳的围观百姓都缄了口。
她从怀中拿出一张印着墨迹的纸和一块渗出红色的布。
“珍宝阁栽赃一事乃是缪玲主使,我顶多算个从犯”,她展开那张纸,“这是缪府管事婆子死前的供词。”
李漫心中冷笑,若不是缪玲在她顶罪之后又忽然发疯地要赶尽杀绝,她也没机会拿到这份供词。
只是没想到会用在今天……
周围百姓一片哗然,忽然一道尖锐的女声狠戾地似乎要穿透众人的耳膜。
“你血口喷人!”
缪玲早在李漫跪在珍宝阁前时就心感不妙,但她在赌李漫只有一张嘴,没有证据。
毕竟有了那日茶楼一事,她就把人都处理干净了。
谁能想到竟还让她钻了空子。
这个贱人,死到临头还想拉她下水。
“一个娘在外放印子钱的疯子,她的话你们也信?”
不知是哪个字眼刺激到了李漫,她凄厉的眸光射过来竟让缪玲背后升起一股寒意。
但很快又被她强压下去,作势要和丫鬟上前动手拉人。
沈清见状,指了两个伙计将要发疯的缪玲拉开了些。但顾及着男女有别,将人拉远了几步就放了手只在旁边站着。
李漫又将那布展开,周围人倒吸一口凉气,缪玲顿时气红了眼。
那偌大的布展开,却只有血迹写成的四个大字——缪氏当死。
“你这狼心狗肺的贱人!”
两个伙计见状差点拉不住缪玲,说时迟那时快,李漫却腾地起身,露出藏在衣袖里的簪子一把刺进了缪玲的脖子里。
“下去陪我爹娘吧!”
鲜血四溅,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待意识到脸上喷溅上了血渍,旁边的侍女才哭着尖叫出声:“救命啊!小姐,小姐,快叫大夫啊!”
沈清心脏停了一瞬,立即去探缪玲的鼻息。
“没气了。”
李漫被伙计拉开,手中紧握的簪子已被人夺走,眼见沈清确认了缪玲的死亡,癫狂地大笑。
在嘶哑的笑声中,她似乎看到了踢开凳子的娘挣扎又落下的手,看到最爱的茶喝到一半吐出鲜血的爹。
身边的伙计看这景象,心中胆寒。
忽然笑声停了,沈清心头一紧,转头喊道:“掰开她的嘴。”
可已经晚了。
鲜血自嘴边溢出,滴到了写着“缪氏当死”的白布上。
周边的百姓散了许多,取而代之,来了不少官府的人。
见珍宝阁前死了两名大臣之女,均是面色一怔,只得先将尸首带回,又请申请等人回去问话。
珍宝阁斜对角的茶楼,正是缪玲之前去的那家。
那茶楼临界的位置开了窗,新任的崔侍郎正品着茶将珍宝阁前的闹剧一览无余。
茶喝了一半,剩了一半。
崔衍将茶水在地上倒了一横。
“好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