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逼仄的东屋，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每一次呼吸都艰难得像是在水下憋气。
只要再有一星半点的火星，这压抑的氛围就足以让整个屋子轰然炸开。
兰馨和林秀珍还是不松口，虽说没了一开始那副咄咄逼人的架势，但嘴上仍旧不依不饶，咬定了要兰舒交出魏晓峰给的那三千块补偿款。
兰舒二话不说，转身去厨房抄起一把菜刀。
一看见她提着刀，屋里的人都吓傻了。
兰涛吓得炕柜里的被子一股脑全扒拉到炕上，像只受惊的猴子般，手脚并用地爬上炕柜，躲在上面大喊：“我三姐疯了！！！”
兰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都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扑过去死死抱住兰舒的腰，“姐！你别这样！”
“兰舒！你别冲动！”其余的只有大姐夫敢壮着胆子上前阻拦，“不过就是三千块钱，真要是闹出人命来，你这一辈子可就全毁了！”
“我不在乎。”兰舒手里死死地攥着那把并不锋利的菜刀，“你们不是要钱吗？行啊，有本事就来，今天要是能把我弄死，这钱你们谁爱拿就拿去！”
林秀珍也不哭了，脸色吓得煞白。
兰馨哆哆嗦嗦地躲在兰建国身后，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兰舒手里的刀，生怕她一个冲动，一刀劈在自己头上。
大姐夫轻轻拍了拍兰舒的肩膀，随后转过身，郑重地面对着兰家的所有人。
“兰舒这丫头从小就心地善良，老实本分，要不是你们往死了逼她，她也不能这样。我今天就说句公道话，就因为魏晓峰那件事，兰舒遭了多少罪，大家都看在眼里。补偿费和医药费，这都是她应得的，虽说现在看着她没啥大毛病，活蹦乱跳的，但谁能保证以后会不会留下后遗症呢？这三千块钱，真不算多，毕竟她可是差点连命都没了。这钱就当是给兰舒养病的，魏晓峰都心甘情愿给，你们非要替他把钱要回去，这不是明摆着让兰舒吃亏吗？”
这话兰舒爱听，不愧是读书人，就是明事理。
一听到大姐夫帮着兰舒说话，兰馨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她心里怕得要命，怕疯了的兰舒劈了自己，可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着反驳：“大姐夫，这钱要是不还给晓峰，不就是我吃亏了吗......”
“你吃什么亏呢？”大姐夫皱着眉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她，“这笔钱明显是魏晓峰背着家里人给兰舒的，今天也就是凑巧他说漏了嘴，要是他一直瞒着，不也就那么过去了吗？”
说完，他又把目光转向兰舒，“魏晓峰啥时候给你的这笔钱？”
兰舒留了个心眼，故意装傻道：“忘了。”
“你看吧，兰舒都忘了，就说明这钱给她有段时间了。这段日子，你和魏晓峰之间有什么变化吗？他有亏待你或者看不起你的地方吗？”
兰馨慢慢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那倒没有......”
“那不就结了。”大姐夫无奈地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兰馨，这事再怎么掰扯，你都不是吃亏的那一方。再说了，你三妹吃亏那么多年了，你让她不吃亏一次，又能怎么样呢？”
大姐夫这话，话里有话，傻子都能听懂弦外之音。
兰馨被噎得满脸通红，不再吱声。
陈文娟见气氛缓和了，也起身跟着帮腔：“行了，兰舒，快把刀放下。这笔钱就留着给你调养身体，以后要是有啥事儿，跟家里说一声，哪怕提前知会一声，妈也不至于生这么大气。”
林秀珍瓮声瓮气地哼了一声，别过头小声嘟囔着：“自己在背后偷偷收了那么多钱，不就是怕家里花她一分......”
“对啊。”兰舒勾着嘴角，“我就是怕你们花我钱，在厂里上班那两年往家里交的钱，你全都还回来吧。”
林秀珍一听又急了，“行啊！那你把这二十年吃的喝的都吐出来啊！”
“有完没完！”兰建国突然怒吼一声，也不知道是冲她俩谁发的火，声音在屋子里回荡，震得人耳朵嗡嗡响，“这几个月家里就一直鸡飞狗跳的，没个安生日子！钱钱钱！一个个的眼里就只有钱，都钻进钱眼里了！一点亲情都不顾了！这事就彻底到此为止，再吵，全都给我卷铺盖走人！”
见兰建国彻底动怒，林秀珍瞬间熄了火。
她小心翼翼地瞄了瞄兰建国，又看了看握在兰舒手里明晃晃的菜刀，抬手抹了一把早就干涸的眼泪，语气软了下来。
“这笔钱不交出来也行，可家里吃吃喝喝哪哪儿都要用钱。兰舒，你虽然下岗了，可现在在摆摊，而且手里还有这么多钱，以后还得像以前一样，每个月往家里交一百块钱生活费。”
兰舒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无所谓啊，我同意。”
谁也没想到上一秒还要砍人的兰舒，此时竟然如此好说话。
还没和谐五秒，兰舒突然转头，看向兰馨的方向道：“我交可以，兰馨也得交。她现在已经在魏家厂子里上班了，她也有工资赚了。”
兰馨气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兰舒讹了魏晓峰三千块钱不说，现在居然还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
她捂着胃，强忍着胃里一阵阵往上翻的酸水，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交就交，大家都像以前那样！”
“不行啊，以前我交一百，你交五十，不公平，你也得交一百。”
兰馨胃里一阵痉挛，心里那股怒火“噌”的一下又冒了起来，她恨不得立刻冲去厨房提一把刀出来，和兰舒拼个鱼死网破。
“凭什么要我交一百？！”
兰舒似笑非笑：“对啊，凭什么啊？凭什么都姓兰，都是兰家的女儿，我要交一百，你却只交五十呢？”
兰建国轻咳了一声，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语气有些没底气地对兰舒说道：“舒啊，你看，咱们全家人都退一步了，你也见好就收吧。你现在手里有这么多钱，每个月往家里交一百块钱不费劲，你二姐她……”
“别在这儿放些没味的屁，以前我在汽水厂上班的时候，不照样让我交一百，兰馨交五十吗？”
兰舒说着猛地将菜刀“砰”的一声插在了门框上，所有人吓得浑身一哆嗦，
“我没时间和你们废话，三千块钱你们就当没这回事，眼珠子都给我塞回窟窿眼里，谁也别想打这笔钱的主意！每个月往家里交生活费我也同意，兰馨交五十，我也只交五十！再磨叽一句，这刀就不是劈在门框上！”
说完，兰舒抬脚便朝着西屋走去。
陈文娟临走前跑到了西屋，见兰舒没开灯面对着墙躺在炕上，在黑暗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轻手轻脚地坐在炕沿上，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兰舒额前的碎发拨开
“舒，你是大姑娘了，怎么就还不明白呢？这世上的事儿啊，就像端一碗水，再怎么小心，也不可能完全端平，总会微微的倾一边的。”
兰舒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睛，过了许久，才哑着嗓子疲惫地说道：“姐，家里明明有五棵树，可那两桶水却只浇其中的两棵树，结果呢？剩下的三棵被旱死了，那两棵又被涝死了。”
“所以啊。”陈文娟的手依旧温柔地抚着兰舒的头发，像是对兰舒说，又像是对自己说，“没水的树就要学会自己找出路，根越扎越深，往后啊，说不定比那些得到更多水的树活得更坚强，生存得更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