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懒得理石余川了，双手扳着董招娣的肩膀，径直走到镜子前。
“要早知道你结婚，我就从店里给你带一套饰品过来。你这头上脖子上都空荡荡的，一点新娘子该有的样子都没有。”
董招娣静静地站在镜子前，身上没有红色的新娘服，只有一件洗得有些发白却干净整洁的衣裳。
头上没有颜色丰富的头发，耳朵上也没有闪闪发光的耳环，只是简单地在双唇上点上一抹艳红的口红，那抹红在她略显局促的脸上显得有些突兀。
这婚结的所有人都愁眉苦脸的，兰舒看着如此朴素的董招娣，心里一阵发酸。
她才十八岁，该念书的。
兰舒低头看看自己脖子上和手腕上的首饰，没有丝毫犹豫，抬手就把项链摘下，轻轻绕在董招娣的脖颈间。
又褪下镯子，套上她纤细的手腕。
“小董，这些都是我店里卖的，不值什么钱，你就安心收下。等我回去之后，下次再来看你，一定给你带更好看的。”
董招娣没拒绝，像个木偶一样任由兰舒摆弄着为自己装扮。
她眼神空洞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任由泪水盈满眼眶。
自从决定嫁人那一刻起，她每天都掰着手指头数日子。
她多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她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恐惧，不甘，绝望，无数次在夜里祈祷这只是一场梦。
今天梦醒了，她不得不去面对。
没办法，弟弟还在医院躺着，如果不救弟弟她这辈子良心都像被放进绞肉机里，会被搅得粉碎。
其实现在也痛，但她觉得，如果因为没钱给弟弟治病，眼睁睁看着他死去，那种痛会更痛。
天色渐渐变亮，连续下了好几天的天空终于放晴了。
温暖的阳光穿过窗户上贴着的喜字，在地面上投射出变形的光影，影子歪歪扭扭的，董招娣的心也是。
“兰舒，你觉得我下半辈子能幸福吗？”
兰舒正给她盘头发，听到她突然这样说，手上动作一滞，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其实她有答案的，而且无比肯定。
董招娣今天嫁人之后，下半辈子大概率是不会幸福的。
她太了解小董了，小董表面上就像一只见了人就会害羞的小兔子，每次说话前总会先羞涩地笑一下，然后才轻声细语地开口。
但实际上，小董是一只怀揣着野心且意志坚定的野兔子，她从来都不是小白兔。
她内心始终无比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明确知道该朝着什么方向去努力。
上进，积极，哪怕再难也坚持提升自我，小董是个多么需要锤炼自我的人，那个锤炼的过程对于她来说才是真正的幸福。
回到农村嫁人，在家操持家务，生儿育女，这根本不是小董想要的生活，她怎么可能幸福？
小董可是拼了命想要上大学的啊。
农村都是早上接亲，回男方家走个流程，不到中午十一点就开席了。
七点半男方就要过来了，娘家这边的亲朋好友也陆陆续续都来了，可董母却不见了踪影。
董招娣紧张得手心直冒汗，双手不停地来回搓着衣角，“兰舒，你帮我找找我妈去哪儿了，我得留在这儿招待亲戚。”
“刚才我还听说她要找人去放鞭炮，你等等，我去找找看。”兰舒应道。
这时，余川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你在这陪着小董忙活吧，我出去找找。”
说完，便像一阵风似的跑出了院子。
原以为董母是去邻居家找小伙子帮忙放鞭炮了，石余川在附近问了好几家都没见着董母的影子。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裤兜掏出烟盒，才发现烟盒已经被压得扁扁的。
索性他就快步朝着小卖部的方向走去打算买盒烟，刚到小卖部门口，就看到董母背对着他正在打电话。
“那你说现在咋办，眼瞅着男方都要来接亲了，彩礼一万块都收了，不可能退了吧！”
“那也别回来，你带着长福在市里再待一天吧，等招娣今天彻底嫁过去了你们再回来，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招娣再不愿意也没办法了。你们现在回来，她知道长福不是尿毒症肯定会反悔，那你说到时候彩礼咋退？咱都收了，哪有再退回去的道理。”
“对，我也这样想的。把外面欠的所有钱都还上，手里还能剩七千多块钱，对了，昨天招娣有两个朋友过来，一个塞了三千，一个直接给了五千，那咱就有一万五千块！到时候等招娣嫁出去了，咱可以把房子修一修，剩下的就供长福上学用，上到大学都够了。”
“那怕啥的，那俩小孩自愿借给招娣的钱，以后就让招娣还，跟咱们有啥关系。我看那俩小孩都挺仁义的，招娣不还他俩也不能把招娣咋样了。”
“行了行了，王瘸子家马上就要来了，你明天再给我打个电话，我让你们回来你们再回来。”
“那可是一万五块钱，你见过这么多的钱啊？有钱了咱就拿着，再说了当时招娣生出来的时候因为是个闺女都要被扔河里了，要不是咱抱回家养了，她能活到今天啊？婚事是板上钉钉的事，你别操心了。”
“不说了，电话费挺贵的。对了，咱现在手里有钱了，你在市里带长福吃点好的，再给他买一身衣服，但也不能买太贵的，差不多就行。好了好了不说了，迎亲来不及了。”
石余川就那样静静地站在董母身后，越听脸色越阴沉，手中的空烟盒被他下意识地捏得变了形。
他觉得自己很可笑，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被骗过无数次。
本以为自己练就了火眼金睛能看透所有人，没想到这次还是阴沟里翻船了。
伪善比无善更可怕，比明着的恶人还要恶好多倍。
想到这两天董母那张慈祥又带着卑微怯懦的脸，想起她像自己的妈妈一样满院子抓鸡杀鸡给他做好吃的饭，他的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直犯恶心。
为什么要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他防不胜防？
他没想到，兰舒没想到，董招娣更想不到，那个让人同情心泛滥的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苦命女人，竟然是那只把肚子饿瘪了，随时随地扑过来的恶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