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墨。
潼关厚重的城门,发出“吱呀”的沉闷声响,缓缓开启。
火把的光芒撕开黑暗,映照出一队队沉默行军的士兵。
他们的盔甲擦得锃亮,步伐整齐划一,仿佛用尺子量过一般。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只有麻木的服从。
若非他们身上那明显带有草原风格的服饰残余,以及那不同于中原汉人的轮廓,几乎没人能认出,这就是三个月前溃败如潮、狼狈投降的元军精锐。
汝阳王察罕帖木儿骑在马上。
脸上带着一副饱经风霜的胡须,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身后渐渐合拢的城门,以及城楼上那隐约可见的“陆”字大旗。
十万降兵。
三个月军训。
察罕帖木儿嘴角抽动了一下,那滋味,一言难尽。
他忘不了,三个月前,那位年轻得不像话的明军统帅,陆晨,是如何轻易摧毁他麾下二十万精锐并地方军头的十万兵士。
忘不了二十万战死元兵垒起的京观是何等震慑人心。
但是这凶残的手段,就算是在史书上少见。
好在陆晨并没有杀降,更是让汝阳亡见识了,这天下该是谁人之天下。
汝阳王深知元廷对地方豪强、色目人宽纵带来的巨大弊端,底层汉人,民不聊生。
可惜历史的惯性让元庭只能如此经营下去。
但也正是因为元廷的这种政策,让东南沿海出现了很多累积家资巨万的豪门大族。
历史上朱元璋曾说:“元亡于宽纵,一语中的。”
这些豪门大族为了保住自己的富贵,其实是有家无国,国可以亡,但是家族不可亡,换个皇帝,换个天下,他们依然是豪门大族。
不过,汝阳王知道,这种事情,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
这些士绅豪族的好日子到头了。
因为陆晨说了一句:这天下该是人皇之天下,百姓更是是人皇之百姓。
更忘不了,陆晨让他见识的东西。
那悬浮于虚空,古朴而威严的九尊大鼎!
九鼎!
象征华夏正统,代表天命所归的九鼎!
比之传说中的传国玉玺更加正统的九鼎。
当看到九鼎的那一刻,汝阳王这位精通汉学的元廷天下兵马大元帅,心头信仰彻底崩塌了。
什么黄金家族,什么长生天,在代表了这片土地拥有最古老、最正统力量的神器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毫不怀疑,只要陆晨愿意,那九鼎随时可以出现在大都上空。
到那时,还需要打吗?
“王爷,”一个同样穿着普通兵服的亲信,低声靠近,“我们……真的要去大都?”
察罕帖木儿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亲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可……顺帝……会听我们的吗?”
“此行,是我作为曾经元廷臣子的本分,更是我为族人争取的最后一线生机。”察罕帖木儿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没有告诉亲信,此行的目的不是劝谏。
是“劝降”。
更准确地说,是替那位陆统帅,给元顺帝带去最后通牒。
要么,体面地退位让贤,回漠北放羊牧马。
要么……
察罕帖木儿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他摸了摸怀里,那里是陆晨给的免死金牌,制作精良。
只要完成这次任务,陆晨承诺可饶他一族之命。
但愿吧。
这免死金牌是金银铜铁锡五金合金,在机床上精雕细刻。
以古时候的工艺绝对做不出来。
上面雕刻的九鼎纹路清晰、栩栩如生,立体感极强,上面是陆晨手刻的铭文。
......
队伍沉默地行进,如同黑夜中的一条铁灰色长龙。
穿过潼关,进入了河南地界。
这里是明军玄武军的地盘。
沿途的明军哨卡,只是远远看着他们,并未上前盘问。
火把的光芒下,那些明军士兵的眼神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意味。
这十万改编后的元军,如同一个巨大的炸弹,被陆晨扔向了大都。
他们甚至不需要通关文书,整个河南的明军都接到了命令——放行。
这种畅通无阻,反而让这些元军士兵更加不安。
“这……统帅果然是相信我们的,沿途的明军都不管我们。”
“统帅是真的是信任我们!”
偶尔有士兵低声交谈,但很快就被身边的同伴制止。
“废话!”
“忘了这三个月我们看到的都是什么?”
“我们可是新编第六军,我们也是明军!!!”
士兵们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仿佛那里真的有一只巨大的眼睛在俯视着他们。
三个月的“军训”,与其说是训练,不如说是精神重塑。
陆晨并未虐待他们,甚至伙食比他们在元军时还好。
但他用绝对的力量,碾碎了他们的骄傲,重塑了他们的意志。
他们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看看统帅会带他们到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队伍很快穿过了河南地界,踏入了中书省的范围。
前方,就是大都的方向。
空气似乎变得更加凝重。
汝阳王勒住缰绳,抬头望向东北方向,那里,是他曾经效忠的帝都,也是他的同族所在。
而现在,他却要回去,亲手埋葬它。
他不知道此行是对是错,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结局。
他只知道,这是唯一的选择。
背后,是不可抗拒的力量。
身前,是风雨飘摇的大元。
“加速前进!”汝阳王声音沙哑,下达了命令。
十万大军,如同被无形的手推动着,加快了脚步,奔向那座风雨飘摇的都城。
没有战鼓,没有号角,只有整齐划一、如同奔丧般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这支奇特的军队,承载着一个王朝的黄昏,和一个新时代的开端。
后世史书,将这次行动,称为——“潼关改编”。
寥寥数字,背后却是十万人的血泪和恐惧,以及一个帝国最后的挣扎。
晨曦微露,天边泛起鱼肚白。
察罕帖木儿回头望了一眼西方,仿佛还能看到潼关的影子。
他拉了拉头上的布巾,遮住了半张脸,只留下一双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眼睛。
然后,他猛地一夹马腹,朝着大都的方向而去。
十万大军,紧随其后。
队伍如同一道灰色的洪流,淹没了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奔向未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