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镜中骸
沈予安悠悠转醒，发现自己正躺在当铺后间那张古旧的檀木榻上。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依旧未歇，可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浓烈且陈旧的霉味，就好似置身于一座几十年都无人踏足的阁楼之中。他下意识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指尖触碰到的，是一道黏腻的液体，凑近一看，竟是血，从耳蜗里缓缓渗出的血。
“你醒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房间的阴影里悠悠传来，那声音比往常老周的嗓音还要低沉、嘶哑许多。沈予安闻声转头，瞧见老周正坐在角落的藤椅上，半边脸隐匿在黑暗之中，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他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串发黑的铜钱。然而，最让沈予安脊背发凉的是，老周投射在地上的影子……竟然没有头。
“我昏迷了多久？”沈予安撑起身子，却惊愕地发现自己的影子迟缓了半拍才跟着做出同样的动作。
“三小时。”老周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一丝缥缈与寒意，“但对你来说，可能感觉更久。”
沈予安拧紧了眉头，满心疑惑。他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青紫色的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勒过一般，形状诡异。而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这淤痕的形状……竟和那面鎏金镜框上的八卦裂纹如出一辙。
“镜子呢？”他猛地抬头，急切地问道。
老周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向房间角落的樟木箱。
箱子是开着的，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沈予安的呼吸瞬间一滞，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它自己回去了。”老周的声音轻得如同蚊蝇振翅，几乎听不见，“回它该在的地方。”
窗外，忽然划过一道惨白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整个昏暗的房间。就在那一瞬间，沈予安惊恐地看见——
镜子就立在墙角，镜面朝外，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
可诡异的是，他明明是坐在檀木榻上的，而镜中的“他”，却是笔挺地站着，嘴角还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那笑容在这阴森的氛围里显得格外惊悚。
镜廊
沈予安猛地站起身来，动作慌乱间碰倒了身旁的椅子。他顺手抄起桌上的桃木镇纸，毫不犹豫地就朝着镜子狠狠砸去。然而，就在他手臂全力挥下的刹那，镜中的“他”像是察觉到了危险，突然抬手。
“啪！”一声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突兀。
令人震惊的是，镜面竟然纹丝未裂，反倒是沈予安的手腕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像是被一股无形且强大的力量狠狠钳住，疼得他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镇纸。
“别动它。”老周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阴冷，仿佛带着千年的寒霜，“除非你想现在就进去。”
沈予安喘着粗气，脚步踉跄地后退两步，双眼死死地盯着那面透着无尽诡异的镜子。镜中的“他”依旧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嘴角的弧度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大，最后几乎咧到了耳根，那夸张的笑容，像是来自地狱的嘲讽。
紧接着，镜中的“他”缓缓抬起手，伸出食指，轻轻敲了敲镜面。
“嗒、嗒、嗒。”三声清脆的轻响，在这死寂的房间里回荡，像是某种充满诱惑又致命的邀请。
沈予安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头顶。
“它在等你。”老周的声音幽幽响起，仿佛是从黑暗深处传来的诅咒，“从你第一次碰它开始，它就在等你。”
“等我……做什么？”沈予安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艰涩地吐出几个字。
“等你完成契约。”老周的回答简短而冰冷。
沈予安猛地转头，双眼圆睁，大声质问道：“什么契约？”
老周没有直接回应他的问题，只是缓缓抬起手，再次指向那面神秘莫测的镜子。
就在这时，镜中的“沈予安”像是接到了指令，突然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朝着镜子深处走去。随着他的动作，镜面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层层涟漪。原本映照出的房间景象开始逐渐扭曲、溶解，就像是一幅被水浸泡的画，最后变成了一条幽暗深邃的长廊。
这条长廊两侧，密密麻麻地挂满了镜子，每一面镜子里，都静静地站着一个人。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形态各异，但他们的脸……却全部都是沈予安。
只不过，有的镜中“他”穿着古朴的民国长衫，举手投足间带着那个时代的儒雅；有的身着古代官服，神色庄重却又透着几分说不出的诡异；还有的浑身是血，脖颈以一种常人无法做到的角度扭曲着，模样极其可怖。
而在长廊最尽头的那面镜子里，“他”穿着一袭绛紫色旗袍，正背对镜面，动作优雅地缓缓梳头，那画面，仿佛时间都为之静止，却又透着无尽的阴森。
沈予安只觉得喉咙发紧，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涌上心头，他艰难地开口问道：“这是……我的前世？”
老周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地说道：“不全是。”
“那是什么？”沈予安追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与不安。
“是‘它’吃掉的你。”老周的回答，让沈予安的血液瞬间凝固，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定住，动弹不得。
借寿契
沈予安像是被这句话击中，猛地后退一步，慌乱中撞翻了身后的矮桌。桌上的茶盏“哗啦”一声摔得粉碎，茶水溅落在地板上，缓缓蜿蜒成诡异的形状，仔细看去，竟像是一行字。
【癸未年六月初七 借阳寿三载】
这字迹，和之前在镜中浮现的契约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沈予安的声音不自觉地发颤，他的眼神里满是惊恐与疑惑。
老周缓缓站起身来，他的影子依旧没有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诡异。此刻，影子的“脖子”上，竟缓缓浮现出一道血痕，像是被利刃割过。
“八十年前，有个女人在这面镜前签了借寿契。”老周的声音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带着无尽的沧桑与寒意，“她用自己三天的‘眼识’，换了三年阳寿。”
“沈如霜？”沈予安试探着问道。
老周缓缓点了点头。
“她是谁？”沈予安再次问道，虽然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但他还是希望这一切不是真的。
“你祖母。”老周的回答，让沈予安的血液瞬间凝固，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但题题是……”老周缓缓抬起手，指向镜中那个穿旗袍的背影，“她当年抵押的‘眼识’，根本不是她自己的。”
沈予安猛地看向镜子，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镜中的“沈如霜”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缓缓转头。
一张腐烂的脸出现在眼前，眼窝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丝生气，只剩下无尽的黑暗，仿佛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她抵押的……是你的眼睛。”老周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沈予安的心上。
镜中鬼
沈予安只觉得自己的世界瞬间天旋地转，一切都变得那么不真实，却又如此可怕。
镜中的“沈如霜”缓缓抬起手，那只干枯如柴的手指，直直地指向沈予安的眼睛。
“嗒。”一滴血从天花板悄然落下，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沈予安的左眼上。
刹那间，他的视野瞬间变得猩红，仿佛被一层血雾笼罩。
然后，他惊恐地看到——
镜子里的“自己”，正从镜面缓缓爬出，动作僵硬而诡异，脸上挂着一抹扭曲的笑容，身上还滴着黏腻的液体，分不清是血水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跑！”老周突然暴喝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惊恐与焦急。他迅速抓起一把糯米，朝着镜子用力撒去。
镜中的“沈予安”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那声音尖锐刺耳，仿佛能刺破人的耳膜。腐烂的手指猛地缩回镜中，可仅仅是下一秒，整个房间里所有能反光的物体——橱窗、玻璃、甚至水杯的倒影，全部开始扭曲起来，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无数双手从这些反光处伸出，朝着沈予安疯狂抓来，指甲划过空气，发出“嘶嘶”的声响。
沈予安来不及多想，转身撞开后门，冲进了外面的雨夜之中。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全身，可街道早已变了模样。
原本熟悉的青石板路，此刻变成了民国时期的砖巷，两侧的店铺挂着褪色的招牌，在风雨中摇摇欲坠。而在最前方，那支诡异的迎亲队伍再次出现，就像是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
纸人抬着猩红的轿子，在风雨中缓缓前行，轿帘缓缓掀开，一只青紫色的手缓缓伸出，手腕上，系着那枚熟悉的青铜铃铛。
铃铛声在风雨中清脆响起，每一声都像是在敲打沈予安的心脏。在这铃铛声里，沈予安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沈予安……”
“该还债了……”那声音仿佛是从九幽地狱传来，带着无尽的怨念与阴森，紧紧缠绕着沈予安，让他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