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清晨,凤凰山的云雾还未散尽,茶农们已扛着竹篓、麻绳,背着特制的茶船索具往乌岽峰去。沈青禾裹紧藏青色粗布衫,将藤编护腕系在手腕,看那百年“宋种”单丛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树冠如撑开的墨色巨伞,枝桠斜斜探向悬崖,几片新芽在风中轻轻颤动,像在召唤采茶人。
“沈小姐,可得把安全绳系牢了。”茶农老陈头递来一条油亮的麻绳,绳结处已被茶汁浸成深褐色,“这株宋种长在岩壁半腰,得攀着峭壁采新芽。”他说话时,山风掠过崖边的野杜鹃,簌簌声中混着单丛茶特有的蜜香,那香气里还带着几分岩石的清冽。
沈青禾接过绳索,学着老茶农的样子将一端系在腰间,另一端绑在岩缝里的老松树上。脚踏着湿润的岩壁,指尖抠住凸起的石块,粗粝的石面磨得掌心生疼。她抬头望去,柳如是正站在崖顶的平地上,展开素绢,准备描绘这惊心动魄的采茶场景。
“当心右脚那块青苔!”老陈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沈青禾慌忙收回刚要踩下的脚,只见那青苔下的石块微微松动,若是踩上去,怕是要连人带篓滚落山崖。她深吸一口气,目光锁定前方枝桠上的嫩芽,左手抓住垂下的藤蔓,右手如灵雀啄食般迅速采下新芽,嫩绿的叶芽带着晨露,轻轻落入竹篓。
茶船索具在此时派上了用场。老茶农们将特制的竹筏状工具系在腰间,顺着绳索滑向茶树所在的岩壁。竹筏底部铺满柔软的棕榈叶,既保护着珍贵的茶青,又能在陡峭的崖壁上保持平衡。沈青禾看着他们在半空中灵巧地移动,像一群贴着崖壁飞舞的燕子,不禁屏住了呼吸。
柳如是握着画笔,笔尖在宣纸上快速游走。她笔下,茶农们攀附在岩壁上的身影与古茶树融为一体,绳索如游龙般穿梭,竹篓里的新芽仿佛在纸上轻轻颤动。更奇妙的是,她在每朵茶花旁都标注了独特的香型——有的花瓣间藏着蜜兰香的甜蜜,有的花蕊里渗出桂花香的清幽,还有的花萼上晕染着夜来香的神秘。
“沈姑娘,接着!”上方传来呼喊。沈青禾抬头,见老陈头正将一篓采好的宋种茶青缓缓放下。她稳稳接住,指尖触到篓壁,那竹篾竟也沁着茶香,想来是常年与单丛茶相伴的缘故。山风突然变大,吹得崖边的茅草沙沙作响,沈青禾急忙用身体护住茶篓,生怕珍贵的茶青被风吹落。
日头爬过峰尖时,竹篓里终于盛满了嫩绿的新芽。沈青禾顺着绳索爬回崖顶,双腿早已酸胀不已,却仍紧紧抱着茶篓。柳如是收起画具,指着未干的画卷笑道:“你看这画里的茶香,可有几分真意?”沈青禾凑近,见画卷上的茶花栩栩如生,每一朵似乎都在散发着独特的香气,恍惚间竟分不清是画中茶香,还是现实里的单丛沁人心脾。
下山路上,茶农们的山歌在山谷间回荡:“乌岽峰上采茶忙,单株单采韵味长,千辛万苦为哪般?只为茶香飘四方……”沈青禾回头望去,那株百年宋种依旧静静伫立在崖壁上,像一位阅尽沧桑的老者,守护着凤凰山上的茶香传奇。她忽然明白,这单株单采的不仅是茶叶,更是茶人与茶树之间的默契,是一代代人用生命守护的茶香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