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睁开左眼，眼睛终于能够视物，施照卿心里踏实不少，又低下头，把被淤泥黏成一团的发尾简单清洗清洗。
事了，她抬头擦水，看见林九蹲在边上，一动不动盯着她。
林九关了水龙头：“能看见了？”
“好很多了。”
施照卿目光跟着他手臂转移，睁开眼后，才注意到他手臂上的伤口。
脑中瞬间闪过刚才水边扶住他时，手心摸到的黏腻，原来是抓到他的伤口了，怪不得引他发出声响。
注意到她的视线，林九松开了水龙头，起身将整条胳膊藏到身后，说：“能看到就好，我们走吧。”
心脏一抽，施照卿只当看不见他的动作，收回视线，没有去表达对他伤势的关怀。
没有走出广场，两人在树后躲着，警车还没撤走，警察估计还在案发现场，他们过不去察看。
没辙，只能找个近点的地方，尝试看能不能招魂找到刚刚被害死的鬼魂，好问一问话。
折腾了一个多钟头，施照卿的脸色越来越白，找了大半个公园，召来的鬼魂没有一个符合。
鬼差找不来，林九打算用道家法术招魂，但施照卿看了眼他的手臂，还是担忧他的伤势，放弃了招魂的打算。
施照卿将他拉走，林九不动。
施照卿回头：“怎么？”
林九不语，施照卿看到他额头遍布的汗珠，又说：“先回去处理伤口，其他的事明天说。”
他终于讲话：“伤不严重，招魂要紧。”
左眼干涩，只能频繁眨眼，施照卿又畏寒，身上打湿了水，风一吹凉意上涌，牙关就止不住打颤。
她压着身体的抖动，吸口气讲：“还不明白吗，这个人的魂魄不在这儿，被带走了。”
先前两次那么多的线索，都是因为两只鬼透露出来的，是因为千面玲珑没想到石元富会被活人发现，也没有想到安璃会被鬼差盯上。
所以便没有刻意处理掉这两只鬼，眼下他已经知道是鬼魂“出卖”了他的活动，难道在杀第三个人的时候，还会留下鬼魂让他们来调查吗。
林九神情一顿，明白过来，颔首说：“走吧。”
两个人一身血迹，林九衣服颜色偏深，晚上不大看得出，施照卿白色衬衣浅蓝长裤，一身乌黑暗红便十分惹眼。
他们只能一路避着人走，躲在灌木丛后走走停停，狗狗祟祟好似做贼一般。
公园里才发生了命案，这一身血迹要是叫人看见了，非得被报警抓起来不可。
躲了不少监控，正门更是不敢走，助跑两步跳出围墙，立马跑到大马路上拦车。
两个人的手机早就在摔水里的时候泡坏了，黑屏死机。
好在电话卡短时间的泡水不会跟着报废，施照卿拆了电话卡，叫他也赶快把手机取出来，不然泡久了卡也得废。
“有没有带钱？”
“干什么？”
“有没有？”
“我找找。”
她又从林九兜里找到两个湿哒哒的钢蹦，跑去公园边上的小卖部买了包纸巾回来。
林九站在原地等待，时不时低头看一看电话卡，见她跑回来，两指捏着小卡提起来，展示给她看。
“取出来了。”
施照卿放慢脚步走近，好半晌不说话，莫名其妙，有被可爱到。
“嗯，很棒。”施照卿点头，舔了舔上扬的嘴角，权当掩饰。
她接过林九的电话卡，用纸巾把两张卡上的水擦干，然后又抽了张纸把卡包住，塞进了卫生纸包装袋里。
她将纸收好，一拍自己的裤兜，对他说：“回去记得叫我还给你。”
两个人的手机报废打不了车，湿地公园太偏僻，过往的出租车更是少之又少，半天拦不到一辆。
施照卿拉着林九，又跑去小卖部找老板借手机打电话。
老板嗑着瓜子，慢悠悠站起来，看他俩一眼，先是被他们的模样吓一跳，脑子宕机了半天，随后一想这和平社会的也不大可能会有这样的事，于是一拍掌恍然大悟。
“哎哟！你俩是搞那个什么，什么play的对吧？”
林九皱起眉毛：“什么？”
施照卿推开他，笑着讲：“对对对，cosplay。”
老板吐出嘴里的瓜子皮，把手机从柜台上递给她，一脸惊讶说：“哎呀我妈呀，你们这妆可真逼真呢，我女儿也是玩这个的，没见她的妆这么逼真过。”
“哈哈哈，是吗，这都是我们化妆师的功劳。”施照卿接过手机传给林九，小声说，“快给秋生文才打电话。”
林九看一眼他和施照卿的模样，别说血迹看不出来真假，就这血腥味都快熏眼睛了这老板也是一点闻不到。
接过手机，他还没走远，老板哎哎两声又把他叫住：“别跑远啊，我得看着你，不然你俩给我下套可咋整？”
老板又看施照卿：“哎，你俩这出的什么角色啊，哪部动漫里的，叫啥啊，我咋没见过。”
施照卿哪里懂这个，呃了两声后只能用尴尬的微笑回应他。
“哎，你们玩这个的，我是不是该管你们叫老师啥的？我看我闺女一天天搁网上叫人家老师来老师去的。”
“呃，不用，您……”随意就好。
“唉，我闺女可喜欢这个了，她自己玩就算了，经常还给我化妆换衣服，你说我一大老爷们的，打扮成这样像什么话。”
看老板这害羞的样子，恐怕是你自己喜欢吧……
“这——”
“哎，你网上有账号吗，叫啥啊，我可以和你合个影吗，这不是那什么叫集邮嘛啥玩意儿的。”老板有些激动。
施照卿逐渐听不懂了，几番推脱，改说给他签名好了，老板不勉强，翻出一本笔记本给她，叫她多签几页。
太煎熬了，施照卿看见林九走回来，立马放下笔，问他：“怎么样？”
林九还了手机：“叫我们等等，四目来接我们。”
“太好了。”施照卿松口气。
两人离开小卖部，走到一块广告牌下，坐在马路边等。
公园里警灯还在闪烁，施照卿双臂环膝紧紧抱着自己，想到什么，她突然抬起头：“等下，人是被扔进湖里溺死的？”
林九点头：“秋生和文才亲眼所见。”
“那不对啊。”
“哪里不对？”
施照卿转过头：“石元富和安璃都是被引导自杀，为什么这次却是被杀？”
林九一愣，慢慢皱起眉，查出五行献祭后有些得意忘形，太过松懈，只顾着寻找下一地点，倒是没去想那么多。
如今既没能及时阻止千面玲珑动手杀人，还叫他们四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最后一夜折腾，得出的结果竟然和他们推测的完全不同。
除了地点在水外，人既不是辰时死的，也不是位处东方，到底是推想错了还是根本和属相无关。
等等，五行献祭里好像根本没有提到属相。
林九猛然惊醒，可又不敢妄下结论。
“你发现什么了？”施照卿问。
和她讲完自己的看法，林九又摇头说：“希望是我判断错了。”
施照卿转过头沉思，捡过一根小木棍在地上划拉。
夏末初秋，晚上的空气已经没多么闷热，这边植被茂盛，本来就比市区凉爽不少，过了那么久，两个人身上的衣服都差不多干了。
晚风轻轻吹，施照卿撇断了小木棍，说：“嗯，肯定和龙属相有关的，但是依据五行来看，这里确实也有人死了，我们可以根据地图上的圈出来的地点，再去找一个看看，提前去埋伏，万一不对我们就放弃五行的说法。”
毕竟属相和方位都是他推出来的，不可能有问题，
“太慢了，耗不起。”
“那，那我们分两队，你和秋生研究属相，我和文才去埋伏。”
“不行。”
施照卿用脚碾着小木条，叹口气：“又怎么嘛？”
林九皱眉：“白无常说了，不可以单独行动。”
“又没单独，你和秋生，我和文才，很好的。”
“不可以，我不放心。”
“算了，回去再说。”
快过去半个钟头，施照卿抱着膝盖，脑袋抵在腿上止不住发抖，林九余光瞥到，长眉又忍不住压下去。
“伤口疼？”
她手臂肩膀破了好几处口子，乌黑的淤泥水混在她衣服上，可能还有别的伤处看不到，此刻她身体发抖，林九想当然是她伤势太重，疼得受不了。
施照卿没抬头，脑袋依旧放在膝盖上，只是把脸转了过来，盯着他的手臂反问：“你伤口疼吗？”
定然是疼的，那么大长一条抽伤的鞭痕，他虽然一声不吭，但额头上不断往下滑落的汗珠却告诉她，他正在忍受她难以想象的疼痛和煎熬。
林九手一颤，心也一颤，正想把手放下，施照卿又说：“别藏了，一条胳膊你又能藏到哪里去。”
“没……藏。”
施照卿撇开眼，装作毫不在意问：“伤口疼吗？”
“不疼。”
“我也不疼。”
“好。”
好什么好，没话接可以不接，施照卿身体发凉，身上伤口又在发烫，于是忍不住把手掌贴上胳膊被刺伤的刀口边上取暖。
摸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伤口感染的事，害怕伤势更严重，又不敢去摸，只好弯腰趴在腿上缩着，好让自己更暖和些。
她还在一阵一阵的颤栗，林九忍不住又看过去，她弯着腰埋着头，脊背弯曲，衬衣绷紧，瘦削的后背脊骨清晰可见。
她太瘦了，那么高的个子，又那么瘦，营养怎么跟得上，怪不得身体总是不舒服。
盯了好一会儿，林九回神，自觉想得有些远了，心里有些不好意思，转而低下头去看地面。
低头看地面，想到她身体不好，想着想着又想到了那天在药铺给她把脉，她的脉象……
正想着，旁边人突然打了个喷嚏，林九抬头，想到她可能不是疼的，迟疑问：“你……是冷吗？”
“有一些。”
施照卿动了动脑袋，声音沉闷，仔细听不难听出已经带上了鼻音，就连声线也如同她整个人一样在轻微抖动。
沉默，死一样的静，施照卿吸了吸已经有些堵塞的鼻子，有些想笑。
挺有意思，心里不喜欢我，情商低又要挑明了问出来，真回答他冷，他又不知所措帮不上忙，还不如不问。
问不问我都冷，早知道不走水边了。
施照卿坐得屁股发麻，等得耐心耗尽，有些躁动：“那么久了还没到啊。”
林九坐在旁边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干什么，施照卿埋着脑袋，无力抬头去看，只在耳边掀起风的时候，心里暗暗吐槽他是不是在跳舞。
“没那么快，一个钟头还是要的。”他隔一会儿才回。
忽然间肩膀一重，有什么东西披在了后背，将她整个弯曲的身子裹住，施照卿打颤的牙齿停住，后背在慢慢回暖。
施照卿费劲抬起脖子，仰头去找林九，他弯着的腰慢慢直起来，回避她的目光，捏着腕骨在一旁坐下。
“血腥味有些重，你将就将就。”
施照卿转头看一眼肩头的外套，伸手拢了拢，垂眼说：“没事，我闻不到的，鼻子堵了。”
“嗯。”
没话接就不要接了。
施照卿拢着外套领子，重新趴下去，闭上眼说：“我眯一会儿，陈老板来了叫我一声。”
等了好久没听见他说“好”，施照卿闭着眼，胡思乱想以为他悄悄走了，睁眼见他还在旁边，放心睡去，心中腹诽：这回该接话了又不接。
她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呼吸绵长，估计睡着了，林九这才眨眼，轻声答应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