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微风轻拂,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远处传来夜晚特有的鸟儿鸣叫声,一撮一撮的篝火旁坐着三三两两说说闹闹的人。
宁初陪着程若茵聊到夕阳西下才把她送走,小姑娘刚走,宁初就迫不及待的去了温阮幼的营帐。
将军帐前,小七恭敬给来者行礼。
【见过小王爷。】
【你家主子在吗,本王有要事相商】
宁初眉眼温和有礼。
小七进去通传,出来后撩开帐帘,恭敬的让人进去。
屋内烛光微弱,只有温阮幼案桌上的那盏烛光极其明亮。
女子黑发如墨,眸清似水,白色里衣外只披着一件灰色披风,正伏在案头写公文。
【今晚怎么未见你出门?】
温阮幼将自己未动过的茶水糕点推到对面人手边。
【都是些十四五岁的孩子,我就不去抢风头了。】
【现在外面人少了,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如今春风和煦,万物复苏,现在正是最舒服凉快的时候。
被他一说温阮幼也闷的慌,轻放下手中狼毫,被宁初扶着站起来。
两个人从帐篷内圈,一直溜到外圈。
宁初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多年前和突厥的大战上。
【你父母之死,虽是突厥慕容家狡诈,但你们神策军内部也出了细作。】
温阮幼停下脚步。一脸震惊的看着身侧之人。
宁初低头看着月下女子娇美的容颜,把袖口中的信件拿出来。
温阮幼手指颤抖接过信件,忐忑打开因为年久而泛旧的纸张。
【字迹是刻意隐瞒过的,只是这墨是上等油烟墨,我看并不是寻常将士可以拿到的。你们神策军内,可以用到此墨的,只有医庐典事,你父亲身边二位副将,和掌管粮草的管事。你仔细想想是哪边出了问题。】
温阮幼遍体生寒,气到站都站不住,被宁初眼疾手快的扶住才没一头栽过去。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汹涌波涛。她闭上眼,脑海中闪过父亲慈祥的笑容,母亲温柔的叮咛,以及神策军牺牲的弟兄们那些熟悉的面孔。每一个细节,每一次对话,都在此刻变得异常清晰,仿佛是在提醒她,有些背叛,比敌人的刀锋更加致命。
宁初一把扶住即将瘫软的温阮幼,让她靠在自己坚实的臂膀上。将人拉进怀里,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接着,抓着她双肩的手滑到了腰部。搂紧,禁锢。
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他们身上,为这沉重的夜晚添上了一抹温柔,却也映照出温阮幼眼中难以言喻的悲痛与决绝。
温阮幼双眼赤红,只感受到有人托举住自己,完全注意不到宁初过分的亲昵。
不远处的王懿之在树后看着这一幕,不自觉握紧袖口,心中绞痛难捱。温阮幼那般威武有力的女子,也会这样脆弱的依偎信任别人吗,那人还是小王爷。
宁初很庆幸,为了今晚这个拥抱,不惜找了半年的证据也不算白费功夫。
温阮幼咬破了唇,如何不恨,她父母磊落一生,竟然折在了小人的阴谋诡计中。
如何不恨!
【这是猎场,你再恨,再不甘也要抽丝剥茧,徐徐图之,查明真相。莫要在这里杀人发泄。】
似乎看懂了女子眼底的癫狂,宁初捧起温阮幼的脸,拇指拂去眼角的泪,紧紧贴着她的身躯。
一字一句。
【想报仇雪恨,必要徐徐图之。】
女子在他怀里抖得要散架了。
不远处就是营帐,不能放声大哭,也怕打草惊蛇。
温阮幼躲在宁初怀里抖痛不欲生,再次离开他的怀抱已经深处无人的草原。
宁初轻抚着温阮幼颤抖的背脊,声音温柔似水,靠的极近。
女子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无声地滑落,浸湿了宁初的衣襟。心中充满了恨意与不甘,家族的血海深仇如同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胸口,让她几乎窒息。
【哭出来就好……】
温阮幼咬着牙抬起头,恶狠狠的眸色挡都挡不住。女子的双拳紧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所有的不甘与愤怒都凝聚在这副不算高大的身体里爆发出来。
【哭?我不哭,我要让别人哭。】
所有与此事相关之人,她全部要千刀万剐。
宁初一直陪着直到子时。
回到营帐时,温阮幼脱了披风,去了浴房洗了泡冷水澡,把自己一身快要爆发出的血液压了回去。
回到内室,容珩脱了衣,散着发正坐在床头等她。
看到女子眼角不自然的红,鞋都顾不上穿的跑到温阮幼身边。扶她坐在矮墩上,自己蹲下身握住温阮幼冰凉的手,烛光下望着温阮幼的眼睛泛着接近漆黑想墨绿色,眼眸潋滟生光,捧着她的手,把自己的脸颊放进去,靠出卖色相来博取英雄青眼,与妖妃何异?
【徒儿,帮我。】
温阮幼颤着声音,咬破了唇。鲜血的咸腥味在口腔中蔓延,却远不及她心中苦楚的万分之一。脑子里全是爹爹和阿娘最后被黄沙裹覆的尸体,摇摇晃晃的头颅和父亲把她抱到怀里的笑容仿佛交换,每一次回想都割得她心生疼。
她十四岁那年,带着八百铁骑抢出了父母的遗体,那日她是抱着死心而去的。哪怕知道自己若是再有不测,阿姐必定不肯独活,温阮幼想的也是一家四口在地下团圆,也好过天人两隔。
容珩看完温阮幼死攥着的信,手指包裹住温阮幼紧握的拳头。
【师父,你放心,等我们抓到此人,必将他碎尸万段。】
第二日温阮幼起的早,是因为彻夜未睡,容珩也在床头陪了一宿,给她擦了一宿的泪。
孩子还在长个,早上起来被温阮瑶拉到太子营帐去补觉了。
王懿之等到日上三竿才等到红衣束发的女子出营帐。
温阮幼看到树下的画中仙。
大步走上前,没有任何疏离。
【来了怎么不叫人去通传?】
王懿之笑盈盈的回答。
【刚才公主和太子殿下出来时,说你还在洗漱……我等等也无碍……】
二人婚期将近,温阮幼不想让什么误会耽误夫妻感情。
【我昨日心绪不佳,太子来安慰我罢了,你切莫多想。】
王懿之点点头,声音又轻又软。
【真羡慕太子殿下年轻气盛,不像我天天跟个活死人一样。】
男子的眼神中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黯然。他们没有太子那样深厚的情义,也没有宁初那样会讨她欢心。
温阮幼不会安慰人,走到王懿之前面,伸出手,淡淡回应。
【你这样很好,不必妄自菲薄。】
王懿之看着眼前那只带着常年练武而养成薄茧的玉指,掩盖不住眼角笑意,把手掌放上去。
他才是温阮幼正大光明的未婚夫,他们快要成亲了,谁也不能威胁到他的位置,他才可以与温阮幼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