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如细密的银针,源源不断地刺向大地。尚书府那斑驳陆离的墙皮,在雨水的侵蚀下,仿佛承载着岁月的沧桑与无尽的秘密。
雨滴顺着墙缝蜿蜒而下,汇聚成一条条暗河,在地面上肆意流淌。
谢明微蜷缩在偏院漏雨的厢房里,潮湿的空气弥漫着一股霉腐的味道。青苔顺着潮湿的砖缝,悄无声息地爬上竹榻,像是在诉说着这府中被遗忘的角落。
她静静地数着瓦当坠下的雨滴,思绪却飘回到三日前。那日,御赐的紫金符被嫡母锁进佛龛时,青铜锁扣发出的轻响,与此刻的雨声竟是如此相似,仿佛命运的齿轮从那一刻开始悄然转动。
“姑娘用饭了。”粗使婆子的声音打破了厢房的寂静。
她将漆盘重重地掷在霉烂的条案上,盘中的黍米饭里混着沙砾,粗糙得难以下咽;汤水浮着一层油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谢明微缓缓抚过摔裂的官窑盏,这是出狱时皇帝亲赐的“仁心圣手”御器,如今,边缘的豁口处竟沾着猫食残渣,宛如她在这府中的地位,从云端跌落泥潭。
“哼,不过是些残羹剩饭,也将就一下吧。”谢明微心中暗自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母亲说今日要宴请裴家千金。”嫡姐谢明玉迈着婀娜的步伐走进来,她的金丝履碾过门槛积水,发出细微的声响。
纨扇在她手中轻轻挑起,若有若无地碰触着谢明微垂落的发梢,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嘲讽:
“你就在佛堂抄经,莫要污了贵人的眼。”说罢,她转身离去,留下一抹轻蔑的香气在空气中消散。
申时的暴雨裹挟着迦南香的气息,弥漫进偏院。裴昭立在漏雨的屋檐下,身姿挺拔,宛如一朵在风雨中摇曳的娇花。她身着华丽的孔雀纹披帛,眼眸深邃而锐利,宛如夜空中闪烁的星辰。
看着谢明微跪在青砖上抄经——素纱襦裙早已被污水浸透,紧紧贴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形;腕间系着半截明黄丝绦,那是御赐紫金符的系带,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神秘的光泽。
“谢姑娘好雅兴。”裴昭的声音清脆悦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她的孔雀纹披帛轻轻扫过经卷,金线在潮湿的环境中泛起诡异的磷光,仿佛隐藏着无数的秘密。
“《地藏经》抄到‘我不入地狱’这句,笔锋倒是凌厉得很。”
谢明微的银针悄然刺入蒲团,动作快如闪电,却又不着痕迹。她微微抬头,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姐姐见笑,我这般晦气之人,哪有什么雅兴,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话未说完,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帕中血沫溅在裴昭裙摆。混着荧粉的污渍突然显形突厥文字,宛如一个隐藏已久的诅咒。
裴昭的脸色微变,丹蔻不自觉地掐进掌心。她想起诏狱里那袭染血的玄色官服,心中的疑虑愈发加深。
主院突然传来嫡姐的惊呼,打破了这紧张的气氛。谢明微“慌乱”起身,脚步匆匆却不失优雅。
竹榻边的暗格滚出半枚玉珏,正是工部侍郎与北境往来的信物。这玉珏的出现,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
戌时的宴厅灯火辉煌,龙脑香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十二连枝灯将冰鉴照得通明,宛如白昼。
谢明玉献宝般揭开寒玉雕成的莲花座,内里盛着御赐的鎏金药杵。她的眼神中充满了自豪与炫耀:“这是父亲特地从北境运来的……”
“姐姐当心!”谢明微突然打翻茶盏,混着荧粉的茶水泼向冰鉴。
刹那间,寒玉遇水渗出黑红液体,在莲花纹路上凝成工部贪墨的密账。嫡母的护甲狠狠地掐进谢明微臂弯:“你这灾星!”
谢明微咬紧牙关,强忍着疼痛,脸上却露出无辜的神情:“夫人息怒,这或许是有人蓄意为之,想要陷害我们尚书府啊。”
“哼,你还想狡辩!”嫡母怒不可遏。
裴昭的孔雀披帛突然缠住冰鉴,金线割裂寒玉表层。裹着血衣的户部密折轰然坠落,账目边缘盖着三皇子私印。
这一刻,真相开始浮出水面,众人的表情各异,有震惊、有愤怒、有疑惑。
谢明微腕间的丝继突然断裂,混着荧粉的丝线在烛光中凝成星象图,正笼罩着冰鉴底部的暗格。
她的眼神变得犀利而冷酷,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剑。当禁军统领破门而入时,她正用银针挑出夹层里的北境布防图,动作娴熟而自信。
五更天的诏狱阴森恐怖,回荡着嫡母的咒骂。谢明微立在刑房阴影里,看着谢明玉的纨扇在炭盆里卷曲成灰。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冷漠:“妹妹好狠的心……”
“姐姐教我的。”谢明微将寒玉碎片按进她掌心,声音低沉而冰冷。“那年你把生母的堕胎药,换成我娘的安神汤……”她忽然咳嗽,血沫溅在刑具上显形突厥文字。
嫡母的诰命冠被禁军踩碎,谢明玉的瞳孔逐渐涣散。谢明微的素纱襦裙已换成玄夜司墨色官服,她抚过谢明玉颈间勒痕,将染血的密账塞入她尚存余温的掌心:“姐姐可知,这冰鉴里的机关……”
“是你亲手调的香膏融了寒玉?”谢明玉的声音微弱而颤抖。
“从什么时候……”她试图抬起头,却已无力挣扎。
谢明微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此时的谢明玉才恍然大悟,自己一直被这个看似柔弱的妹妹玩弄于股掌之间。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悔恨和绝望:“你……你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姐姐在我药里下毒那日,我便开始布局了。”谢明微的银针挑开她发间珠花,半枚带血的玉珏滚落刑台。
“这孔雀衔珠的暗纹,姐姐不觉得眼熟?”
刑场的暴雨冲刷着谢氏女眷的污血,沈砚舟的竹骨折伞在城楼阴影里泛着冷光。
他身着一袭黑色的长袍,面容冷峻而坚毅,深邃的眼眸中透露出一种沉稳与睿智。他望着谢明微接过紫金虎符,心中暗自思忖着她的真正目的。
忽然想起那日偏院场景——她跪在青苔上抄经时,银针早已刺入地砖缝隙,牵动着通往冰鉴暗格的机关。他不禁微微皱眉,这个女人的心思实在太过深沉和缜密。
裴昭的九鸾步摇碎在谢明微脚边:“你早知我要去偏院?”
“姐姐的孔雀纹披帛熏着御赐龙涎。”谢明微碾碎步摇里的密信,语气平淡却充满了讽刺。“这般贵重的香,怎会踏足腌臜之地?除非……”
她忽然望向城楼,沈砚舟的伞沿抬起三分,露出似笑非笑的唇。
暴雨中的对视恍如那日牢房博弈,只是此刻她腕间的翡翠镯里,映着钦天监新呈的星象:“凤鸣九天,当焚紫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