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南的冬雨中,沈砚舟站在乌篷船上,望着舱底渗出的积水漫过棋盘。他的目光坚定而深邃,仿佛能看穿一切虚妄与真相。
船尾摇橹的老汉哼着运河小调,沙哑的嗓音混着冰碴刮擦船板的声响,让他恍惚间竟与二十年前谢明微离京时的马蹄声重叠。
“公子,前头盐仓有异响。”随从的嗓音混着雨声传来时,沈砚舟已嗅到风中飘散的腐盐气息。
那是二十年前沈家私盐仓特有的霉味,混着观音泪的甜腥,此刻正从岸边废弃的库房里渗出。
他握紧折扇跃上岸,靴底碾碎的盐晶在青石板上泛出幽蓝,如鬼火般蜿蜒指向仓门铁锁。
生锈的铁锁在雨中泛着血褐,锁孔里嵌着半枚谢府旧玉。沈砚舟的折扇尖刚触到玉珏边缘,身后芦苇荡突然惊起寒鸦。
他转身的刹那,混着荧粉的盐粒破空而至,在仓门木板上蚀出“巽三”暗码。
“沈大人对这腌臜之地倒是情有独钟。”谢明微的嗓音自雨雾中浮出,紫金蟒袍扫过满地盐晶,腕间银铃轻震的节奏竟与当年运河畔初见时一般无二。
沈砚舟的扇骨突然裂开,暗刃挑向她咽喉:“萧尚书连贬官之人的行踪都要掌控?”
银针穿透雨帘的声响惊破对峙。谢明微的指尖夹着半张泛黄密信,混着荧粉的墨迹遇雨显形——正是沈父与三皇子往来的盐引批文。
“本官只是好奇……”她忽然咳嗽,血沫溅在沈砚舟袖口,“沈公子查自家罪证时,可会手抖?”
仓内霉味刺鼻,沈砚舟的火折子照亮四壁盐渍。蛛网缠绕的货架上堆着发黑的盐包,每包缺口处都露出工部特制的玄铁箭簇。
谢明微的银针挑开某包陈盐,腌在深处的密函遇光舒展,显形的“荧惑守心”正吞噬沈家印鉴。
“永昌二十三年七月初三……”谢明微念着日期,忽然轻笑,“沈公子可知那夜运河涨潮,冲毁了谢氏祠堂的牌位?”
沈砚舟的折扇劈开盐堆,飞溅的盐晶在空中凝成北斗。他望见货架暗格里露出半截铁链——与父亲书房暗柜的锁链同源,链环上的“巽”字暗记正被盐蚀得模糊不清。
惊雷炸响时,盐仓顶棚突然坍塌。沈砚舟拽着谢明微滚向货架死角,她发间银铃撞在他胸口,声响混着雨声竟成催命符。
追兵的箭矢钉入盐包,混着观音泪的毒雾瞬间弥漫。
“屏息!”谢明微的银针封住沈砚舟颈侧穴位,指尖温度烫得他心头一颤。
她蟒袍翻卷扫开毒雾时,腕间旧疤正对着他视线——那是运河沉船案时他为救她留下的箭伤。
追兵脚步逼近的刹那,沈砚舟忽然揽住她腰身跃向暗门。谢明微的呼吸拂过他耳际,与二十年前马车颠簸时她昏睡的呢喃重叠。
暗门在身后闭合时,他望见她睫毛上沾着的盐晶,在黑暗中泛着星子般的微光。
密道里的盐腥气混着铁锈味,沈砚舟的火折子照亮壁上抓痕。谢明微的银针突然刺入某处砖缝,混着荧粉的盐晶渗出,显形出北境盐道图:
“沈公子可知这密道通向何处?”
“总不会是萧尚书的温柔乡。”沈砚舟的冷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涩意。折扇挑开前方蛛网时,他望见尽头处堆着的玄铁箱——箱面沈氏家徽正被盐蚀成飞鹰纹。
谢明微忽然握住他执扇的手,掌心温度透过裂开的竹骨:“这箱里锁着的,可是沈公子最后的退路。”
她腕间银铃震碎铁锁,腌透的血契如雪片纷飞,每张都印着沈父与三皇子往来的掌印。
五更天的雨势转疾,沈砚舟立在密道出口望着运河浊浪。谢明微的蟒袍扫过他肩头,盐晶在袖口凝成北斗:
“现在杀我,沈家罪证便可永沉河底。”
沈砚舟的折扇尖抵住她心口,暗刃却迟迟未发。他忽然想起那个雪夜——她立在阴山盐瓮前说“腌透的人心最是纯粹”,眼角泪痣比此刻的观音泪更灼人。
“谢明微……”他生平第一次唤她旧名,惊觉这名字早已在心头腌成琥珀,“你究竟……想要什么?”
谢明微的银针突然刺入自己腕间,血珠顺着扇骨滑落:“要沈大人亲眼看着……”她忽然咳嗽,血沫溅在飞散的密信上,
“这盘棋如何腌透人心。”
晨光刺破雨幕时,沈砚舟望着她消失在盐雾中的背影,掌心旧玉突然迸裂。混着荧粉的盐晶随风飘向河心,
那里正浮起二十年前沉没的谢氏旗幡,旗面残破的“荧惑守心”四字,此刻正吞噬着初升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