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菊看到陆政然手上的伤。
伤在儿身。
痛在娘心!
六个手指留下六个伤口,疼得她在路上哭了好几场。
她伤心儿子,自然怨恨媳妇儿:“我让你照顾好政然,你可好,他那么忙你却把孩子推给他带,还让他伤自己的身体给贱丫头熬药,他是你男人,是你五个孩子的爹,姜婉晴你的心怎么那么狠?难道要活活累死他才甘心吗?”
田小菊不说还好,说起来眼泪哗哗的,她用力擤出一把擦在鞋底上,手互相插进袖子里,埋怨地瞪着姜婉晴。
她在等。
等姜婉晴的解释和认错。
和其他婆婆不一样,她很少骂人,很少说难听的话。
不是她善。
压根不需要。
姜婉晴很懂事,做了一点错事都跟天塌下来一样,从来谨小慎微,向来不叫她难做。
田小菊生了一儿一女,姜婉晴懂事,她自然落得好婆婆的名声。
等了好半天,姜婉晴除了看着她,也不说话。
最让她不舒服的是姜婉晴的神情,冷漠得像刀子,似乎要把她剁了。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太可笑。
姜婉晴是个孬货,一点都不敢反抗她。
她的沉默一定是害怕,怎么可能会有杀气。
田小菊拿出婆婆的气势,嫌弃地看着她:“知道错了?既然知道错,就乖乖放血熬药给孩子喝。再给我儿子写一万字悔改书,跪在他床头念几个月,以表你真的知道错了。”
姜婉晴嗤笑了声。
“我错哪儿了?”
田小菊不太浓密的眉毛皱起来,两坨比较肥的脸颊挤压法令纹,挤得很深,看起来很凶:“你还有脸问我。”
“孩子病了你怎么不放血,让我儿子放?”
姜婉晴声寒如冰:“我已经放了三年多,他才放六天,我就错了?”
田小菊面色更沉:“牙尖口利!”
她又道,“他是你男人,是你的天,身体金贵的,自是和你这种皮糙肉厚的人不同,你怎么能让他伤自个儿的身体。”
队上的人说的话她起初还不信。
现在看来果真不错,姜婉晴想读书,心野了。
姜婉晴一字一顿:“舍不得你儿子,就让陆多喜咳着好了,她是我女儿,我舍得。”
田小菊不敢置信:“她是你的至亲骨肉,是你把她生下来的,怎么能不对她负责?”
“不给她熬药,不给她做饭,到底什么仇什么怨,让你如此狠心?”
“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姜婉晴也想问。
什么仇,什么怨,让陆家一大家子人折磨她几十年,死都让她死得那么屈辱。
垂下的睫毛在姜婉晴眼下投落一片浓重的阴影,表情是化不开的恨:“我也是人,我需要修养。孩子不是我一个人的,我放了三年多,合该让陆政然也放三年多。”
“娘若是觉得我冷血,那就当我冷血吧。你儿子善,让他去给孩子奉献,说不定还会感动县城领导,回头给他发个‘好爹爹’奖状,他有机会为陆家争光,你们都应该高兴才是。”
她要讨。
要千倍百倍讨回来。
要让陆家人日日受折磨,最后死不瞑目。
田小菊看疯子一样看着她,气不过抬手指着姜婉晴:“你你你,你真是疯了!”
“男人孩子都不要,一心只想读书是吗?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的样子,就凭你,有什么资格和女知青比?”
不是田小菊乱骂。
外面都传姜婉晴是看到女知青心生羡慕,也想变成女知青,变成读书人。
这当然是表面的,实际是,等姜婉晴真的变成有文化的人,就踹了陆政然和孩子去城里吃商品粮。
抛夫弃子才是姜婉晴最终的目的!
田小菊品透传言的真相,心疼儿子和孩子过往的不容易,心疼儿子和孩子未来要面对的艰辛和困苦。
她的心被放在洗衣板上揉搓,碎了一地的心肠:“俺家政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娶了你!他长得好看,读书用功,附近几十个生产队的男人加起来也没有比他更优秀的男人,他娶了你,你反倒还心野,真不知足。”
“我劝你早点歇了读书的心思,不就是羡慕人家杨知青知书达理气质好,有些东西不是你想要就能得到的。人家杨知青是京城人,家里有钱,父母有文化,你和她有云泥之别。”
说着指向房顶的家雀,“看到没,那是你。土生土养没有一点能力,只能靠偷吃东西,靠别人的施舍才能活下去的贱骨头,冬天找不到吃的你就会饿死,还妄想出去,很大可能会死在外面。”
“杨知青是天上飞的凤凰,出身高贵,随便一根羽毛掉下来都比你值钱,她是个有福气的人,你这种衰鬼妄想变成她,别做梦了!”
姜婉晴语气促狭至极:“哦?”
“我和你儿子都是土生土长在乡下的,我和杨苏苏有着天壤之别,你儿子就能追上她了?”
“有劝我的功夫不如劝劝你儿子别痴心妄想,毕竟有个泥腿子的娘在,他也飞不了多高,早点歇了心思,也好过丢人现眼。”
姜婉晴冷笑着拿着扫帚扫地轰人:“走远些,小心我扫到你脚下,你摔个背朝地,尾椎骨断了后半辈子起不来只能在炕上吃喝拉撒,到那时看看你孝顺的儿子,你最喜欢的杨知青,哪个肯为你端屎端尿。”
她的力气不小,扫的土和雪飞扬起来,呛的田小菊不停的咳嗽。
田小菊捂着鼻子后退。
张口要骂人,一口雪呛进去。
吐出嘴里的东西又要教训,一口土扫进去,呛得她嗓子眼冒火,咳得停不下来,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几次下来连连后退,一点办法都没有。
田小菊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擦着眼泪,故意走着人多的地方去大队宿舍,逢人问她怎么了。
她也不说,就是擦眼泪,摇摇手,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又不能言说。
谁又不是傻子。
猜也猜到在姜婉晴那里受气。
田小菊开门进宿舍。
陆政然刷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姜婉晴什么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