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染蓝窗纸时,炭盆爆出个火星子,险些燎焦了账册的边角。刚回城没几日的秦淮如捧着一个珐琅暖壶站在廊下,鹿茸粉在壶嘴凝成琥珀色的细流。她望着前厅晃动的汽灯光影,指甲掐进掌心,李天佑正与徐慧真核对本月的账目,算珠子的碰撞声混着徐掌柜手上新买的翡翠镯子的脆响。
戌时三刻,徐慧真离开时带起阵阵穿堂风,秦淮如闪身进入酒馆前厅,鹿茸汤在青瓷碗里腾起袅袅雾气:“天佑哥,这是灶上新煨的党参乌鸡汤,您暖暖胃。”
李天佑揉着太阳穴苦笑:“又麻烦你了......这个月都送三回补汤了。”他练枪时磨出的茧子刮过碗沿,没瞧见汤面浮着的油花比往日更腻。秦淮如绞着帕子看他一饮而尽,玻璃丝袜在棉袍开衩处若隐若现。
没一会儿,北风卷着雪粒子扑灭了廊下的汽灯。李天佑扯开袄子的领口,喉结在月光下滚动:“今儿炭火是不是烧的太旺了......”秦淮如适时递上一碗凉透的龙井,指尖顺势划过他滚烫的手腕:“要不我扶您去回房歇会儿?”
描金屏风后的炕上春浪翻滚,秦淮如发间的桂花油浸透了鸳鸯枕。窗外更夫梆子敲到第三遍时,她摸出上个月李天佑送她的英纳格手表压在枕下,表面红宝石正对着后窗,那方向能望见徐慧真住的西厢卧房。
五更天时,天色见亮,雪粒子在窗棂积成一道白绫。秦淮如正对着床头的菱花镜盘发,镜中映出李天佑沉睡的侧脸,她默默的将染血的帕子拿回房间塞进了柜子底层。
灶间传来杨婶淘米的响动,秦淮如把鹿茸粉纸包扔进炭盆。火苗窜起时,她想起母亲的话:“这世道,贞洁牌坊不如现大洋实在。”蓝火舌卷着灰烬爬进烟囱,像极了土地庙求来的合欢符燃尽时的青烟。
秦淮如像往日一般准备店里早上的买卖,平日里跟她睡一屋的杨婶看着腿脚略有不便的秦淮如和她盘起的长发,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多说什么。
晨光穿透冰花窗棂,此时正房里李天佑盯着房梁缝隙里结的蛛网。昨夜被炭火烘化的雪水顺着瓦当滴落,在青砖地上敲出更漏般的声响。秦淮如起身时带起的桂花油香还缠在枕畔,他清晰记得那双玻璃丝袜如何滑过自己小腿,像极了护城河面将化未化的薄冰。
棉帘外传来细碎的铲雪声。李天佑胡乱抓起衣服就往身上套,铜扣硌着锁骨下的抓痕生疼。镜中映出后颈三道胭脂印,他沾着冷茶猛擦,却把皮肤搓得愈发艳红。
刚掀开棉帘就撞见徐慧真立在廊下。她的呢子大衣肩头还积着夜雪,眼下泛着鸦青,手里攥着铲雪的铁锨:“李掌柜好兴致啊,不知什么时候能吃到你和淮如妹子的喜酒呢?到时候我这做掌柜的一定给你们包个大红包。”
正尴尬间,厨房门口传来一声熟悉的糯音,“天佑哥,早饭好了......”
李天佑唯唯诺诺的含糊应了几声,转身离开了。他知道,以徐慧真的心高气傲,以后两人怕是再无可能了。
之后的几日,徐慧真对小酒馆更上心了,对孩子们也一切如常,只是面对李天佑时,明显多了几分客套和疏离,一口一个李掌柜的喊得李天佑心里直难受,就连上次吵架后收起来的红围脖都又拿出来戴上了。
等到腊月的寒风卷着碎雪扑进酒馆时,十七抱着青花坛子和海碗站在酒馆门槛边上,看着徐慧真颈间的红围脖被穿堂风掀起一角,猩红的流苏正扫过案上通缉令里\"小红袄\"的血字。
听到十七是来归还咸菜坛子和盛菜的海碗的,徐慧真热情的把他迎了进去。
“这么冷的天还劳烦你跑一趟,快喝口姜茶暖暖。”徐慧真把茶盅递过去,还顺手抓了把五香瓜子塞进十七兜里,“上回送去的雪里蕻可还合大娘的口味?我特意多加了二钱花椒。”
“劳您费心......”十七看着凑近的徐慧真喉结开始不易察觉的抖动,“家母说这是她病后吃得最香的一口。”
“吃的可口就好,你在这等着,我再给你拿一坛,吃完了尽管来拿就是。”
旁边柜台后算账的李天佑闻言把算盘往桌上一摔,“徐掌柜倒是热心,昨儿还说酒窖要盘账了,这会儿倒有闲工夫嗑瓜子?”
“李掌柜这话说的,十七兄弟可是头一遭来取腌菜......”徐慧真说着突然俯身整理起十七的棉袍领口,“瞧这领子都磨脱线了,你娘估计不方便做针线,明儿拿过来我给你缝两针?”
十七突然轻笑出声,“徐掌柜这红围脖......比东直门棺材铺的喜绸还鲜亮。”
这时窗外猛然传来报童的嘶喊:“看报看报!连环杀手小红袄再现,朝阳门惊现红衣女尸!”李天佑手中的茶碗骤然跌落,眼睛却死死的盯着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