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年二月初七,鸭绿江畔。
寒风如刀,刮得旌旗猎猎作响。多铎勒马江边,望着对岸隐约可见的朝鲜边城轮廓,呼出的白气在胡须上结了一层薄霜。他身后,数万八旗精锐静默肃立,只有战马偶尔喷出的鼻息打破这肃杀的氛围。
\"贝勒爷,冰面已探明,足可渡江。\"一名探马跪地禀报。
多铎点点头,转向身旁的副将:\"传令下去,按原定计划,前锋轻骑先行渡江,控制渡口后发信号。步兵分三路跟进,注意保持队形。\"
\"喳!\"
命令如涟漪般传开,八旗将士动作迅捷地整备兵器。多铎眯起眼睛,望向灰蒙蒙的天空。这场仗,皇兄筹划已久。朝鲜屡次拒绝称臣纳贡,更与明廷暗通款曲,是该给他们一个教训了。
\"出发!\"
随着号角声响起,第一批骑兵踏上冰封的江面。马蹄裹着粗布,踏在冰上只发出沉闷的声响。多铎亲自率领三百精骑作为先锋,马蹄下的冰层发出细微的\"咔咔\"声,却坚固如初。
对岸的朝鲜哨塔上,两名哨兵正围着炭盆取暖。年长些的搓着手,抱怨道:\"这鬼天气,谁会来打——\"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已穿透他的咽喉。年轻的哨兵还未来得及反应,第二支箭已钉入他的胸口。他踉跄后退,撞倒了炭盆,火星四溅。
\"敌...敌袭...\"他用尽最后力气敲响了警钟,但为时已晚。
清军骑兵如潮水般涌上岸边,迅速控制了渡口。多铎一马当先,长刀出鞘:\"前锋营随我来!其余人等守住渡口,接应大军!\"
义州城的城门尚未关闭,清军骑兵已杀至城下。守军仓促应战,箭矢稀稀拉拉地射下,大多被清军盾牌挡开。多铎冷笑一声,挥手示意。数十名清军下马,从马背上取下早已准备好的钩索,娴熟地抛上城头。
\"上城!\"
八旗兵如猿猴般敏捷攀爬,转眼间已有二十余人登上城墙。朝鲜守军大惊失色,慌忙挺枪来刺,却被清兵灵活闪避,反手一刀便结果了性命。城头顿时乱作一团。
城内,义州府尹李浚正与部下商议春耕事宜,忽闻警钟大作,紧接着便是震天的喊杀声。一名满脸是血的士兵跌跌撞撞冲入厅内:\"大人!清...清军攻进来了!\"
李浚手中茶杯\"啪\"地摔碎在地:\"什么?边哨为何不早报?!\"
\"他们从冰上直接渡江,哨兵全被杀了!\"
李浚脸色煞白,强自镇定道:\"速闭城门!调集所有守军上城!派人快马向汉城告急!\"
然而命令尚未传完,城外已传来\"轰\"地一声巨响——清军的红衣大炮开火了。炮弹准确命中城门,木屑铁钉四散飞溅,守在门后的十余名朝鲜士兵顿时血肉横飞。
\"杀!\"
八旗兵如洪水般涌入城内。多铎身先士卒,长刀所向,朝鲜守军纷纷倒地。这些久经沙场的满洲勇士,个个悍不畏死,配合默契。五人一组,盾牌在前,长枪居中,弓箭压后,步步为营向前推进。
朝鲜守军虽奋力抵抗,但平日疏于训练,面对这等虎狼之师,很快便溃不成军。街道上尸横遍地,鲜血在严寒中迅速凝结成暗红色的冰。
李浚见大势已去,含泪对左右道:\"我受国恩多年,今日唯有以死报国。尔等各自逃命去吧!\"说罢,他整肃衣冠,回到府衙正堂,点燃了早已准备好的火油。
当多铎率兵攻入府衙时,只见熊熊烈火中,李浚端坐案前,手持官印,神色平静。
\"倒是个硬骨头。\"多铎冷哼一声,\"传令下去,全城搜捕朝鲜官员,抵抗者格杀勿论,投降者押送大营。速派快马向皇上报捷!\"
与此同时,鸭绿江上,清军主力正源源不断渡江。皇太极立于中军大帐前,望着对岸升起的狼烟,满意地点点头。
\"皇上,多铎贝勒已攻下义州,歼敌两千余,我军伤亡不足百人。\"探马跪地禀报。
皇太极微微颔首:\"传朕旨意,大军即刻开拔,按原定路线南下。告诉多铎,休整一日后继续推进,务必在十日内抵达汉城城下。\"
\"喳!\"
帐前诸将无不振奋。皇太极目光深邃,望向南方。这次出征,不仅要让朝鲜臣服,更要斩断明廷的这条臂膀。他摸了摸腰间佩刀,那是去年从明朝降将手中得来的宝刀,锋利无比。
\"朝鲜王若识时务,或可保全宗庙;若执迷不悟...\"皇太极没有说下去,但眼中寒光让周围将领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三日后,汉城景福宫。
朝鲜国王李倧面色铁青地听着兵曹判书的汇报:\"...清军主力已攻陷义州、定州、安州,正向平壤推进。沿途守军或溃或降,几无抵抗之力...\"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李倧猛地拍案而起,\"边军每年耗费多少粮饷,竟连三日都守不住?!\"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领议政崔鸣吉上前一步:\"殿下,清军此次来势汹汹,恐非寻常掳掠。以臣之见,当速遣使议和,免遭灭顶之灾。\"
大司宪金尚宪立即反对:\"不可!清虏狼子野心,若轻易求和,必索我土地人民。当集结全国之兵,决一死战!\"
朝堂上顿时分为两派,争吵不休。李倧头痛欲裂,挥手制止:\"够了!眼下当务之急是守住平壤。传旨给林庆业,命他率部驰援,务必阻敌于大同江以北!\"
平壤城外,清军大营连绵数里。多铎站在刚搭建好的望楼上,远眺平壤城墙。这座朝鲜北部重镇城墙高大,守军看起来也比之前遇到的要精锐许多。
\"报!朝鲜援军已至城北十里,约五千人,主将是林庆业。\"
多铎眉头一挑:\"林庆业?可是那个曾击败过倭寇的将军?\"
\"正是。\"
\"有意思。\"多铎露出兴奋的神色,\"传令下去,明日攻城,我要亲自会会这位朝鲜名将!\"
次日拂晓,清军列阵城外。数十门红衣大炮一字排开,炮口对准城墙。多铎身着亮银铠甲,骑马在前阵巡视。
\"开炮!\"
随着一声令下,炮声震天动地。平壤城墙上碎石飞溅,几处垛口被直接轰塌。朝鲜守军慌乱躲避,却仍被飞溅的碎石击伤多人。
三轮炮击后,城墙已有多处破损。多铎高举长刀:\"攻城!\"
战鼓雷鸣,清军如潮水般涌向城墙。云梯架起,八旗兵悍不畏死地攀爬而上。城头箭如雨下,滚木礌石接连砸落,清军伤亡渐增,却仍前赴后继。
忽然,平壤城门大开,一支朝鲜骑兵冲出,直扑清军侧翼。为首将领白袍银甲,手持长枪,正是林庆业。
\"来得好!\"多铎大喜,立即调转马头迎战。
两马相交,刀枪碰撞,火花四溅。多铎只觉虎口发麻,心中暗惊:这朝鲜将领好大力气!
林庆业枪法娴熟,招招直取要害。多铎一时竟被逼得连连后退。周围亲兵见状,急忙上前助战。林庆业冷笑一声,长枪横扫,两名清兵应声落马。
\"休伤我主!\"一名清军副将挺枪刺来,林庆业侧身避过,反手一枪刺穿对方咽喉。
多铎趁此间隙重整旗鼓,再次杀来。这次他不再硬拼,而是利用骑射优势,绕着林庆业游走,不时放箭骚扰。林庆业虽勇,但坐骑已中数箭,渐渐不支。
\"保护将军!\"朝鲜亲兵拼死上前,将林庆业护在中间,且战且退。
多铎正要追击,忽听本阵鸣金收兵。他不甘地看了眼退入城中的朝鲜骑兵,只得拨马回营。
\"为何收兵?\"多铎怒气冲冲地进入中军大帐,却见皇太极端坐其中,连忙跪地行礼:\"臣弟参见皇上。\"
皇太极抬手示意他起身:\"朕观平壤城防坚固,强攻伤亡必大。不如围而不打,分兵南下,直取汉城。朝鲜王若被擒,各地守军自然瓦解。\"
多铎恍然大悟:\"皇上圣明!臣弟这就去安排。\"
当夜,清军主力悄然拔营,只留少数部队虚张声势围困平壤。林庆业察觉有异,派探马出城查探,方知清军已绕过平壤南下。
\"不好!\"林庆业拍案而起,\"清虏这是要直取汉城!传令下去,精选三千骑兵,随我追击!其余人等坚守平壤!\"
铁原峡谷,地势险要,两侧山崖陡峭,中间一条窄路蜿蜒而过。多铎率领先锋部队正快速通过,忽听前方一声炮响,两侧山崖上顿时箭如雨下。
\"有埋伏!举盾!\"多铎大喝。
但为时已晚,数十名清兵已中箭落马。更可怕的是,前方道路被粗大的树干堵死,后方也有滚石落下,截断了退路。
山崖上,林庆业冷眼看着陷入混乱的清军,下令道:\"放火箭!\"
数百支点燃的箭矢呼啸而下,射入清军队列中。不少马匹受惊,将骑手甩落在地。清军虽训练有素,但在这等绝境中也难免慌乱。
多铎咬牙下令:\"下马!组成圆阵,盾牌向外,逐步后撤!\"
八旗兵迅速执行命令,结成紧密的防御阵型,慢慢向谷口移动。箭矢射在盾牌上,发出密集的\"笃笃\"声。
林庆业见状,亲自率领三百精兵从侧翼杀出。这支朝鲜精锐身着轻甲,手持长刀,行动迅捷如风。他们从山崖小路迂回而下,直扑清军侧翼。
\"杀!\"林庆业一马当先,长枪如龙,瞬间刺穿两名清兵。
多铎见势不妙,亲率亲兵迎战。两军在狭窄的山路上展开惨烈厮杀。清军虽勇,但地形不利,无法发挥骑射优势,伤亡渐增。
就在林庆业即将突破清军防线时,后方忽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清军援兵到了!原来皇太极料到朝鲜军可能设伏,特意派阿济格率五千精兵随后接应。
林庆业见势不妙,果断下令撤退。朝鲜军熟悉地形,迅速分散撤入山林。清军追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山林之中。
多铎清点伤亡,竟折损了近五百人,是入朝以来最大损失。他愤恨地一拳砸在树上:\"林庆业!我誓杀汝!\"
阿济格劝道:\"十五弟,你生什么气?皇上已率主力直扑汉城,命我等速速跟进。只要拿下朝鲜王,这些散兵游勇不足为虑。\"
多铎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传令下去,全军加速前进,务必三日内抵达汉城!\"
汉城城内,恐慌如瘟疫般蔓延。百姓争相出逃,街道上满是丢弃的行李和哭喊的妇孺。景福宫内,李倧面色惨白地听着最新的战报:\"...清军已突破临津江防线,距汉城不足百里...\"
崔鸣吉跪地泣谏:\"殿下,事急矣!请速决断,或战或和,迟则悔之晚矣!\"
金尚宪仍坚持抵抗:\"殿下可暂避江华岛,召集四方勤王之师,与清虏周旋到底!或者前往釜山和济州岛,那里有明国李长风的军队,或可一避!\"
李倧双手颤抖,望着殿外阴沉的天空。他知道,无论选择哪条路,朝鲜都将付出惨重代价。良久,他长叹一声:\"传旨...开城...议和...\"
当夜,李倧携王室及大臣秘密出城,前往南汉山城避难。他并不知道,这个决定将引发一场持续四十五天的围城战,并最终导致朝鲜成为清朝的属国。
而此时的鸭绿江畔,冰雪已开始消融。江水裹挟着残冰,呜咽着向南流去,仿佛在诉说着这个春天即将发生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