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魂古镇的夜,沉寂中带着微妙的不安。
风吹过枯黄的梧桐叶,街道两旁昏黄的灯笼如豆光微闪,映照着古镇残破的青石板。凌尘站在一座画铺前,手中拿着那张画像,眉头紧锁。
“你说……这幅画,是从你祖传的本子里临摹下来的?”他看向身旁那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怯生生地点头:“是的……娘亲说,我画的梦里的人,就是将来命运里要遇见的人。”
凌尘看着那熟悉的面孔,内心剧烈翻涌。画像中人,轮廓与他记忆中母亲的相片如出一辙——只是更加稚嫩,更加柔和,仿佛记录的是她年幼时的样貌。
“她现在……还在吗?”他声音低沉。
小女孩却忽然间噤了声,脸上的神情在夜色中变得模糊不清。
“我娘说……你若想知道答案,就去找画里的人。”她指了指街角一座早已荒废的古戏楼。
凌尘望去,眉头微皱。
而此时,一道身影正悄然隐藏在不远处的屋檐之上——他身着青袍,面色清俊,宛如一名温文尔雅的书生,手中执着一柄白骨折扇。折扇展开,其上以血描线,画着一个“泣”字。
影封七子·白泣。
他正是血影族派出的第一位行动者,而他的擅长,正是“情绪投射”与“梦境构引”之术——能以画境构梦、以情绪诱导宿命转变。
他,白泣,低吟浅语间,眼底藏着不为外人所知的深邃,对那份执念的洞察似乎并未激起他心中的丝毫波澜。“果然,对于母亲身份的探求,依旧是他心头挥之不去的迷雾……如此,正合我意。”话语轻吐,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指尖轻捻,仿佛操纵着命运的丝线,那隐匿于画铺一隅,小女孩紧握画像背后的“梦引符”,悄然间化为一抹不易察觉的青烟,悄无声息地侵入了凌尘的衣襟,如同夜的使者,无声地执行着它的使命。
夜色温柔,微风拂过,古镇的夜晚依旧保持着它独有的宁静与和谐,仿佛一切异常都未曾发生。
但就在这份平静即将再次笼罩一切之时,白泣的眉宇间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蹙痕,他的目光越过眼前的琐碎,投向了古镇出口那朦胧的远方。灰袍的一角,在夜色的掩护下若隐若现,仿佛是一个不期而遇的预告,预示着即将掀开的另一重序幕。
他身上缠绕着一种极为晦暗的气息,仿佛常年活在死亡与影子之间。
白泣低声道:“……嗯?九霄殿的人?”
那人缓缓停步,抬起头,正与屋檐上的白泣四目相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影封七子……果然开始动了。”
白泣收起折扇,轻轻一跃,转身隐入暗巷之中,只留下一道含笑低语:
“雷影血脉……我已埋下梦种,接下来,就看他是否甘愿入局。”
……
与此同时,凌尘已缓步走向古戏楼。那里早已尘封多年,却在他踏入的一刻,烛火悄然点燃。幕布缓缓拉开,一出无声的戏剧即将上演。
他尚未知晓,一场梦与现实交错的宿命迷局,已悄然拉开序幕。
古戏楼内,烛火无风自燃。
凌尘立于空旷舞台之上,四周漆黑如墨,唯有他脚下延伸出一条狭长的白色石道,直通一扇被帷幕遮住的门。
“这是什么地方……”
他喃喃低语,步步走入那白道之中,脑海中却涌现出连他自己都无法把控的记忆碎片——母亲临终前那抹温柔的微笑,父亲身死之夜的血腥混乱,雷渊中身躯被雷霆撕裂的剧痛……以及,最近愈发清晰的一道模糊声音:
“尘儿……若有一日梦境成真,莫信其真;若万象皆虚,唯心不虚。”
忽然——
“咔。”
门打开了。
光芒乍现,一片陌生又熟悉的庭院在眼前缓缓铺展,青瓦灰墙,桂花飘香,窗前一架古琴静静陈列。
“这……这是我小时候的家?”
他怔住了。
脚步不自觉踏入屋中,屋内陈设分毫不差,就连墙角那只破了漆的木雕马也还摆在那里,像是有人特意维护过似的。
而在堂前案几前,一位身着素衣的女子正背对而坐,正在研墨。
“谁?”
凌尘出声,心却猛然一震。
那道背影……无比熟悉。
女子缓缓转身,目光柔和似水,唇角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尘儿……你终于回来了。”
她的声音,不是幻听。是凌尘深埋心底千百次梦中重复的那道嗓音。
“娘……你……”
他快步上前,却在触碰到她的手指时,感到一阵微凉——像是湖水穿掌而过,没有温度,也没有实体。
“这里,是梦?”他神色渐渐凝重。
女子点了点头,眼中透着些许怅然:“也不是梦,是你心中深埋的意念,在某种力量的牵引下化作了这一方‘心境界’。我……不过是你心中残存的影子。”
“不是你亲自引我来的?”
“不。”她摇头,“真正引你入梦的,是你未解的疑问……以及你体内,那即将苏醒的力量。”
她站起身,手掌轻轻抚过凌尘额头,下一刻,凌尘眼前光影变换,耳畔响起一段久远的呢喃:
“你之血脉,源于两界。雷影交汇,阴阳不通。
唯有心定于镜,魂破迷局,方可破封归真。
你要记住,真正的敌人……不仅在外,也藏于心。”
场景再次旋转,这一次,凌尘被拉入了一片血红色的荒漠——天地之间雷电狂舞,而他看到一尊巨大的虚影盘坐虚空,那身影半为雷霆,半为黑影,胸膛中央一颗跳动的心脏仿佛连接着整个天地的生死气机。
“那是什么?”
“你内在之力的本源,也是你父母血脉交融的结晶。”那女子的声音仍在耳畔,“真正的力量,从来不止一方,你之体质为雷魄之胎,却也生有‘影心之核’。”
“影心之核……是血影族的力量?”
女子轻轻颔首,却没有回答,而是缓缓向后退去,身形愈发模糊。
“别走!”凌尘猛然扑去。
却只抱住了空气。
女子的身影最终化作漫天飞舞的桂花,一瓣落在他手心,缓缓燃烧成一道光纹,印入掌中,形成一道新的印记——“影雷印”。
一股古老而浩瀚的力量自丹田之中苏醒,带着狂暴的雷霆与幽深的黑影,在他的气海中缓缓旋转,初生的共鸣,震彻灵魂。
……
“轰!”
凌尘猛然睁眼,发现自己仍站在古戏楼中,汗水濡湿衣襟,掌心那道“影雷印”仍在发烫。
“这不是幻觉……”
而那画像,已化作一地飞灰。
楼外,白泣悄然拭去嘴角一缕血丝,低声呢喃:
“居然……以意志强破梦种?这小子,比我们预期的更棘手啊。”
夜色如墨,星辰隐匿在幽蓝的天幕中,唯有一轮冷月洒下淡银的光辉。九霄殿后山禁地内,一方古老的青玉镜台悄然震颤,其上浮现一缕缕缥缈的灵光,宛若梦境深处的召唤。
凌玉瑶静坐于镜台前,闭目冥思。自从凌尘潜入九霄殿以来,她心中便始终不安。那天,望见他远去背影的那一刻,仿佛命运之线再次悄然纠缠。
而此刻,她正面对属于自己的试炼。
忽然,镜台上的青光骤然盛放,一道漩涡凭空展开,将凌玉瑶吞噬其中。下一息,她已身处一座飘浮于虚空之上的异境——四周皆是浮岛、灵雾缭绕,无数古老符文在半空中旋转。
这是——【梦源幻境】。
她脑海中响起一道柔和而威严的声音:“唯有参悟自身之‘心念’,方能踏出梦境之门。梦非虚幻,亦非真实,而是窥破本源的唯一试炼。”
凌玉瑶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
她脚下的云雾悄然变化,第一个浮岛上,站着一个与她模样相似的少女。那少女眼神冰冷,浑身散发着压抑的威势。
“你是……我?”凌玉瑶微怔。
“不,我是你埋藏心底的‘疑念’。”那少女冷冷道,“你始终害怕自己只是凌家的弃子,那个被掩藏在阴影中的私生女。你是否,真的配拥有现在的一切?”
“我……”凌玉瑶踉跄了一步,心绪动荡。但下一刻,她眼神一凝:“无论我是谁,无论命运将我置于何处,我都会自己踏出来!”
她一掌拍出,一道纯净的灵光轰然斩碎“疑念”幻影,身形一震,成功踏入第二岛。
此岛之上,现出昔日她幼年独自躲在角落中啜泣的画面,那时的她,连名字都是偷偷藏起的。
接下来的幻境一重重揭开她的过往痛苦、孤独、挣扎与执念。而凌玉瑶,逐一看清、认清,最终将一切阴影一一斩断。
而在最后一座浮岛的尽头,她看到了一道模糊的人影——那是她从未见过,却在血脉中感应到无比亲切的身影。
“母亲……是你吗?”她轻声道。
那道影子微笑,却未言语,只是伸出手,指向镜台外的一处光芒。
“前方的路,依旧充满险阻。”影子轻语,随风消散。
下一瞬,凌玉瑶睁开双眼,泪水悄然滑落,而她的气息却在瞬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梦源幻境】中的蜕变,使她精神境界大幅跃升,灵魂力踏入“心念通神”的门槛,神魂之海愈发凝实。
而这一次醒来,她感应到——凌尘的气息,正渐渐靠近!
梦源幻境的青光彻底散去,凌玉瑶睁开眼,仿佛经历了一世轮回。她深吸一口气,体内灵力比以往更加凝实,神魂力量澄澈无比。她知道,自己已不再是过去那个心中充满怀疑与不安的女子,而是一位真正能直视命运的修者。
她站起身,目光落在镜台背后,那里是一道幽深的古门。过去这扇门被禁制封锁,任何修者都不得靠近。但如今,那禁制似因她通过梦源幻境的试炼而悄然松动。
一道低语仿佛在她心中响起:
“唯有通晓心念者,可入封禁之境——幽影殿。”
凌玉瑶不再犹豫,步入古门。
古门之后,是一条狭长的阶梯通道,墙壁两侧布满了古老的铭文符箓,闪烁着幽蓝微光。她每走一步,脚下的石阶便浮现出一段模糊的记忆画面,似曾相识,却又陌生至极。
她看到了一位身披黑纱的女子站在九霄殿外,手中抱着襁褓婴儿,那女子回头望了一眼主殿方向,眼中满是不舍与复杂——婴儿的脸,她一眼便认出,是自己。
凌玉瑶心头大震,灵魂微微悸动。她终于开始触及那个被尘封多年的秘密。
那女子的声音,在石壁回响:
“玉瑶,不要怪娘……我若不将你藏在凌家,你早已被血影族夺去……”
“母亲……你竟是……”她喃喃自语,胸口一阵发紧。
忽然,一道低沉而古老的男声打断她的情绪:“你终于来了。”
前方幽暗中,一名身着灰袍的老者缓缓现身,他的双目空洞,似盲非盲,却能直视灵魂。他立于一座幽影石台之前,身后是一扇密布封印的巨型石门。
“你是谁?”凌玉瑶戒备问道。
“我名不重要,我是九霄殿的‘守秘者’,专为等待你而存在。”他平静地道,“你的母亲,曾是我主座下第一圣女,也是……背负最重宿命之人。”
凌玉瑶屏息。
“她将你托付凌家,是为了避开血影族的‘元血召引’之术。你若留在她身边,十岁之前便会被当作‘宿生媒引’,被抽魂夺魄。”
“但她知道,这一日你终会来。”守秘者顿了顿,抬手一指石门,“门后,封存着你母亲真正的力量遗留,也藏着血影族最深的秘密之一——关于‘影封七子’,关于那位未曾现世的‘影君’。”
“你若开启此门,便无法回头。”
凌玉瑶沉默许久,缓缓伸出手,轻轻按上了那石门中心的印痕。
“我一直在寻找自己的来历,如今,我已准备好面对一切。”
一阵光辉骤然炸裂,石门缓缓开启。
门后,是一片沉眠的祭坛,浮空其中,悬着一卷赤金古简,一尊封印玉像,一道仿佛来自母亲的残魂轻轻注视着她,眼神中,满是深深的不舍与怜惜……
幽光环绕,风声寂静。凌玉瑶踏入封印石门后的殿堂,脚步落地的瞬间,整个空间如同活过来般,四周石壁浮现出一行行符文,宛若流光织网,在空中交织出一段段神秘过往。
祭坛中央,浮悬着一卷赤金古简,幽冥灵辉缠绕。
凌玉瑶凝视片刻,伸手触碰古简,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灵魂波动从古简中涌出,将她整个人拉入一道幻境。
在幻境中,她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那是一位身披血红长裙的女子,长发如瀑,眉心一点赤印,傲然伫立于无边血海之上。她的背后,是数以万计披甲执戟的血影族修士;她的面前,是九霄殿正中央的祭坛,浸染着鲜血、咒文和牺牲。
她看见那女子淡然地回头,对着虚空说了一句:
“孩子……你若能不如我般走到尽头,便能活。”
接着,一道血影浮现,那是血影族真正的始祖——一位身躯半人半影、背生血翼的强大存在。他开口的声音如雷:
“你是我族血脉最纯净的后裔,也是唯一能够承载‘影印魂源’之人。你必须完成融合。”
“融合?”凌玉瑶在幻境中问道。
“以你之身,承接我之影魂……重铸万影归一。”
那女子一声冷笑,“我若承影魂,岂非永堕血影?”
她转身自断魂力,将身中“影魂源印”剥离,以秘法藏于九霄殿最深处——也就是如今这座幽影殿。
幻境到此戛然而止。
凌玉瑶猛然睁眼,气息紊乱,额头沁满冷汗。
她终于明白,母亲曾是血影族真正的继承人,却为了抗拒影魂侵蚀而背叛一族,将她隐藏于凡世之中。
而现在,血影族卷土重来,重新寻找“影魂继承者”,真正的目标——竟然是自己!
她望向那卷古简,轻轻打开,里面记载着血影族最高禁术之一:《禁血之源》——一门能封印体内血影印记的魂术,但代价是不断消耗施术者的心神与寿元。
凌玉瑶闭上眼,心中一片沉重。
“母亲用一生换来我活下去……我,又该如何选择?”
就在这时,一道细小的声响打断了她的思绪——
一道身影正缓缓靠近殿门,步伐极轻,却无法逃过她敏锐的感知。
她起身,一掌祭出封印纹阵,怒声道:“是谁!”
然而殿门之外,那道身影却缓缓跪下,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
“别紧张,我是你母亲曾经的侍魂者——封影。我是来帮你的。”
殿内一静。
凌玉瑶蹙眉:“你若是血影族之人,又怎会帮我?”
“因为我母亲,也死在那场‘影魂试炼’之中。我发过誓——永不助影君血脉归位。”
“更何况,你……并非影君,而是那位唯一自斩血魂之人留下的希望。”
凌玉瑶心神剧震,脑中无数疑问翻涌——
若封影所言为真,那她手中的这本《禁血之源》……或许不仅仅是封印术,也隐藏着斩断与血影族宿命的真正钥匙!
她握紧古简,低声道:
“带我去九霄殿最深处,我要亲眼看看……血影族到底在隐藏着什么。”
封影缓缓点头,“请随我来。”
两人踏入更深之地,一条古老的通道徐徐开启——而背后,那幽影殿中的玉像,悄然碎裂,母亲的残魂终于消散,只留下一句微不可闻的轻语:
“瑶儿……莫入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