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鲁木齐的九月末,晨光裹挟着寒意洒在工地上。陈默戴着沾满水泥灰的安全帽,最后一次检查完办公楼六层的钢架结构,将施工图纸仔细叠好放进工具包。“小王,这几天盯紧预埋件的浇筑,振捣时间一定要够。” 他声音沙哑,熬红的双眼紧盯着施工员,工装裤膝盖处被钢筋磨出的破洞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放心吧陈工!” 小王拍着胸脯保证,新疆普通话带着爽朗的尾音,“您就安心去见丈母娘!” 这话让周围几个工友跟着哄笑起来,陈默的耳尖瞬间染上薄红,挠了挠头便朝着工地边缘走去。施工现场与长途车站仅隔着一道锈迹斑斑的铁栅栏,站在工地里,甚至能听见车站广播催促旅客检票的声音。
陈默摘下安全帽,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侧身穿过栅栏上半开的铁门。站台顶棚的铁皮在阳光下泛着白光,候车的人群背着大包小包,在长椅上或站或坐。牛萍早已等在车站入口处,黑色长发扎成利落的马尾,身上穿着陈默给她买的米白色针织外套,手里紧紧攥着两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这是给爸妈和弟弟妹妹的礼物。” 她迎上来,单眼皮的眼睛弯成月牙,“还给你带了件厚外套,木垒晚上冷。”
班车发动时,发动机发出老旧的轰鸣声。车厢里弥漫着馕饼和汗味混合的气息,座椅的人造革裂开一道道口子。牛萍靠窗而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褪色的窗帘,“这趟车要走一整天呢。” 她转头看向陈默,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过了奇台还要倒车,路不好走。”
陈默点点头,伸手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指尖因长期劳作留下的薄茧。班车颠簸着驶出市区,道路两旁的白杨树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在牛萍脸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她歪着头开始讲述童年趣事,说到在苞米地里追野兔摔了个跟头时,自己先捂着肚子笑出了眼泪。
车到奇台转车时,日头已经西斜。换乘的小巴车更加破旧,铁皮外壳锈迹斑斑,车门关合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陈默护着牛萍挤上车,两人被挤在角落,他用身体挡住周围的乘客,生怕牛萍被碰到。“快到了。” 牛萍贴着他耳边说,温热的呼吸让陈默耳朵发烫。
当班车终于驶入木垒县,天边的晚霞正烧得浓烈。牛萍的眼睛亮了起来,指着窗外喊:“看!那是我们家的白杨林!” 远处,一排排高大的白杨树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迎接归家的游子。班车在土路上颠簸前行,扬起阵阵尘土,陈默看到牛萍的手指紧紧抓住座椅边缘,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期待与紧张。
拐过一个弯,一座宽敞的院子出现在眼前。四间红砖房整齐排列,房檐下挂着成串的干辣椒和玉米棒。院子里种满了各种蔬菜,黄瓜架上还挂着几根顶花带刺的黄瓜,韭菜被割得齐齐整整,散发着新鲜的清香。
“爸妈!我回来啦!” 牛萍跳下车,编织袋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房门应声而开,一位身材矮小、围着蓝布围裙的妇人快步跑出来,眼角的皱纹里盛满笑意:“哎哟我的萍萍!”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木垒方言,一把将牛萍搂进怀里,又伸手去摸女儿的脸,“瘦了瘦了,在城里是不是没吃好?”
陈默站在一旁,紧张得手心冒汗,工装裤的裤脚还沾着路上的尘土。牛萍红着脸拉过他:“这是陈默,我跟你们说过的。” 话音未落,一位身形偏瘦、戴着旧草帽的男人从屋里走出来,他上下打量着陈默,布满老茧的手在裤腿上擦了擦,才伸出来:“来了就好,快进屋坐。” 他的声音低沉,却让陈默莫名感到安心。
走进最右边的房间,一铺大炕占据了半间屋子,炕上铺着崭新的花棉被,墙上贴着泛黄的明星海报。牛萍的母亲已经端来热气腾腾的奶茶,搪瓷缸里漂浮着奶皮,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小伙子,先喝点奶茶垫垫肚子,羊肉还在锅里炖着呢。” 她说话时眼睛一直笑眯眯的,让陈默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
厨房里,一口大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牛萍的父亲正在往灶膛里添柴火,火光映红了他黝黑的脸庞。“这羊是自家养的,” 他一边说,一边用铁钳拨弄着木柴,火星四溅,“就等着萍萍带对象回来好好招待!” 陈默站在门口,看着两位长辈忙碌的身影,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开饭时,一大盘炖羊肉摆在土炕上的矮桌上,肥瘦相间的肉块浸在浓郁的汤汁里,撒着翠绿的香菜和葱花。陈默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带骨的羊肉,肉质鲜嫩,轻轻一扯便脱了骨,入口满是浓郁的肉香和恰到好处的调料味。
“好吃!” 陈默由衷地赞叹,声音因为嘴里含着肉而有些含糊。他又接连夹了好几块,大快朵颐起来,汁水顺着嘴角流下,他也顾不上擦。牛萍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递过去一张纸巾:“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牛萍的父母坐在对面,脸上笑意更浓。母亲不停地给陈默碗里添肉,眼神里满是慈爱:“多吃点,看你瘦的!” 她看着陈默吃得这么香,心里暗自欢喜,悄悄对一旁的丈夫说:“这娃看着实诚,能吃是福,身体肯定好。” 父亲听了,微微点头,往陈默碗里倒了些肉汤,“吃肉要就着汤,暖和。”
陈默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颊因为吃得太快而泛红:“叔叔阿姨,这羊肉太好吃了,我好久没吃过这么香的肉了。” 这话让两位老人笑得合不拢嘴,父亲端起酒杯,和陈默碰了一下:“喜欢就多吃,以后常来!”
酒过三巡,陈默的话匣子渐渐打开,开始讲述在乌鲁木齐工地的趣事。说到用激光测距仪闹出的笑话时,牛萍的父母笑得前仰后合,母亲用围裙擦着眼泪:“这城里人干活就是讲究!” 牛萍坐在一旁,看着其乐融融的场景,眼眶微微泛红,悄悄伸手握住了陈默的手。
夜色渐深,木垒的星空格外璀璨。陈默和牛萍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我爸妈很喜欢你。” 牛萍靠在他肩上,声音很轻,“我妈刚才还问我什么时候结婚呢。”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转头看着她被月光照亮的侧脸,伸手将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等我把那栋办公楼建好,就风风光光来娶你。”
院子里的白杨树沙沙作响,像是在为他们的誓言伴奏。陈默望着满天繁星,突然觉得,奔波一天的疲惫都值得了。在这个遥远的木垒小院里,他不仅感受到了家的温暖,更看到了和牛萍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