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供销社,走了没几分钟,远远的看到路边有一男一女拉拉扯扯,这个男的即便是化成灰,江竹芽也不会认错,正是原主那个双胞胎哥哥,姜大宝。
真是应了那句冤家路窄,这康宁供销社来两次遇见他两次。
“翠花,翠花你听我说,你要的三转一响我肯定给你买,你容几天行不行?”
“你先别答应二柱子的亲事,他上山打猎被狼咬伤了腿,是个跛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三天,三天行不行?”姜大宝拉扯着一个穿碎花衬衫,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姑娘,那姑娘大眼睛,皮肤白皙,唇角耷拉,显得有几分刻薄。。
“给你三年也没用,你家那能卖钱的猪崽子都死了,你家还上哪去弄钱?”江竹芽原本还在为这个叫翠花的惋惜,和姜家人扯上关系,无异于踩上狗屎,能带给她的只有恶臭和恶心。
可她这句话一出口,江竹芽顿时明白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人也不是啥好东西。管一个因为她要被卖掉,甚至丢了命的女孩叫猪崽子,也是窝头掉地下踩一脚,不是个好饼。
毕竟是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算了,也不说这,可是对待死去的人最起码的尊重应该有吧。
“有办法,有办法,就是因为有了办法,我这才来找你,我奶奶,我奶奶她给那猪崽子配了个阴婚,县城那个酒厂厂长的傻儿子死了,给的钱不比活着卖的少。”姜大宝放低了声音对翠花说。
“那猪崽子的尸首不是被你家扔了吗?又没有埋,你们拿什么给人家配阴婚?”翠花不挣扎了,询问时的语气明显愉悦了很多,同样的彩礼,能嫁给胳膊腿全乎的姜大宝,总好过嫁给瘸腿的二柱子。
“我们记着那猪崽子的尸首扔到哪里了,就算野狗撕了也会剩下骨头的,今晚到那敛吧敛吧装个袋子里,趁天黑给人家送去,直接放棺材里那傻儿子脚底下,人家说了,他家儿子傻,到下面也不能被欺负了,要踩着猪崽子的头下葬呢。”
“人家县里的,怎么就找到你家了?别是被骗了吧。”
“那还不是因为别人家都不愿意啊,嗨,真是想不开,一个丫头片子死都死了,有啥不愿意的,踩着就踩着呗,给钱就行。我家那就是个猪崽子,活着是猪狗不如,别说现在是死了要踩着,只要给的钱多,活着踩着下葬都行。”
......
初夏的正午,阳光猛烈的照在江竹芽身上,可是江竹芽却觉得周身如被冰雪覆盖一样,这是什么样的家人,什么样的奶奶,死了都不放过她,这是骨髓里的油都要榨出来。
人家都说双胞胎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是互相爱护的,怎么轮到她,竟然是这个样子呢?让一个傻子踩着自家孙女的头骨下葬,这还叫人吗?
白天泽感受到假妈妈的不同寻常,低声问:“妈妈,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这具身体一定是还残留着原主的记忆和因果,才反应如此之大。不过,江竹芽想,即便是和自己毫不相干,听到这样的事也会气愤不已吧。
白天泽乌溜溜的圆眼睛里满是担心,这个聪明的小娃,全身有八百个心眼子,此刻却是真诚的在担心她。
“妈妈没事。”江竹芽不想和姜大宝以及翠花正面碰上,她背篓里还有汽油呢,不能出意外,这康宁大队原主很熟悉,她带着白天泽拐进一个胡同。
这个胡同里原本住着的是一个大财主,周围几个村的土地都是他家的,这家的当家人是个嗅觉敏锐的,觉得势头不好,在土改前先把整个家底儿都捐了,只剩下这所大宅子住人。
这家人一直到几年前都过着普通人的日子,运动开始时,他家被打倒了,人也不知道去哪了,这个大宅子也荒废了,江竹芽走在大宅子的阴凉里,抬头看那高高的围墙。
忽然,啪嗒一声,一个包袱落在母子两人前面的路上,包袱很沉,溅起尘埃,是从围墙里扔出来的。
江竹芽看看前后无人,捡了包裹略看了一眼,赶紧塞进白天泽的背篓,然后拉着她,迅速地拐进另一个胡同,七拐八拐从一个完全不相干的胡同里走出来。这个胡同口已经在康宁大队的村口了。
江竹芽看到白天泽走出汗了,在村口的树下,放下两人的背篓,拿出水让他喝了几口,给了他一块水果糖,那包袱有点沉,江竹芽打算把包袱拿出来放到自己的背篓里藏好。
江竹芽擦擦天泽头上的汗,看到天泽正盯着那个他们原本应该出来的胡同口看。那里有一群小孩子蹲在地上玩弹玻璃球。
“天泽?”江竹芽莫名的知道这小孩子有想法。
“妈妈,我想去那玩一会儿。”他不知道具体是为什么妈妈会生气,但是他知道,是因为那个男人说的话妈妈生气了,而且是很生气,他在妈妈身边感受到了妈妈身上的滔天恨意,对,恨意。
“天泽?”她忽然知道这个孩子要做什么了。
“妈妈,我几分钟就回来,来不及了。”白天泽摘下草帽,脱下衬衫,身上就只剩了一件小背心,又低头把裤子卷到膝盖。
“天泽,不行。”这太危险了,她刚才忙着把那包东西藏到自己的背篓里,一抬头看到白天泽已经变了一个样子。江竹芽想拉住白天泽,可是这孩子跟个泥鳅似的滑溜,嗖的一闪身,躲开她的手就跑远了。
“只留下一句,妈妈,出村等我,你尽可放心。”气得江竹芽直跺脚。
她想去追白天泽,可是不行,她的背篓里有汽油,包袱也就算了,大不了扔出去,但这汽油不行,不小心会惹来大祸。
她也不能大声喊,招来人更危险,她只好按白天泽说的,拿上两个背篓,往村外走。她走了几步回头的时候,看到白天泽已经和那些孩子蹲到了一起玩。
再回头时,便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个男的站在孩子们面前,孩子们都抬着手指东指西的。江竹芽在路边停下来,借着树的掩护一眼不眨的看着那个人,如果此时白天泽遇到危险,她肯定会不顾一切的跑过去救他。
那男子飞快的走了,几秒钟便出了她的视线范围,江竹芽提着的心才放下点,又等了几分钟,白天泽站起身,孩子们谁都没有注意他,正玩得好,他悄咪咪的溜回来了。
大步跑到了江竹芽的身边,江竹芽赶紧给他穿上衬衫,戴上草帽,抻平裤子,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想想气不过,又拍了一巴掌。
白天泽想,挺好,把刚才蹲着时蹭的土都拍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