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的冷光灯在凌晨三点十七分突然爆闪,秦明手中的培养皿差点摔在地上。荧光显微镜下,第八具尸体皮肤组织里的荧光反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如同某种倒计时的信号。他扯下手套,指尖划过报告单上“林当”的名字,三年前在省厅dNA库比对时的震动再次从尾椎骨窜上头顶——那时他才知道,二十年前母亲遇害现场的血迹里,混着属于林当的基因片段。
手机在不锈钢台面上震动,是殡仪馆门卫发来的消息:“秦法医,有人给您送了花。”监控截图里,穿黑色连帽衫的人抱着牛皮纸箱,纸箱侧面印着“龙番大学音乐学院”的字样。秦明的后颈瞬间绷直,那个纸箱的尺寸,和母亲遗留的那把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琴盒一模一样。
他冲进值班室时,纸箱正在墙角渗水,深褐色液体在地面蜿蜒成五线谱形状。撕开胶带的瞬间,福尔马林的气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琴盒里躺着颗新鲜的头颅,眼睑微睁,瞳孔里凝固着半片曼陀罗花瓣,而琴弓上缠着的红发,与林当母亲遗照里的发色分毫不差。
“秦明!”值班室铁门被踹开,林当的手电筒光束扫过他苍白的脸,落在他怀里的琴盒上。她的风衣还带着雨夜的寒气,腰间的配枪却已出鞘,保险栓的轻响在寂静里格外刺耳。三年来,她无数次想象过重逢时的场景,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他抱着染血的琴盒,像抱着具破碎的回忆。
“是第九个。”秦明的声音发颤,手指抚过琴盒内侧的雕花,那里刻着极小的字母“m·L”,是林当母亲名字的缩写。当他触到夹层凸起的边缘时,林当看见他喉结剧烈滚动,像是在咽下某种滚烫的东西。“这里面有东西。”
dNA比对报告滑落在地,林当的视线扫过“亲缘关系99.7%”的字样,指尖突然 numb。她想起上个月在母亲墓前,秦明反常地摘了朵白玫瑰放在碑前,而母亲生前最讨厌玫瑰,说刺太多会扎手。原来那时他就知道,凶手与她流着相同的血。
“三年前你离开,就是因为这个?”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弯腰捡起报告时,看见秦明右手食指在滴血——刚才拆箱时被木刺划破的,血珠滴在“林当”的名字上,像朵盛开的曼陀罗。他总是这样,用伤口代替回答。
解剖室方向突然传来玻璃爆裂声。秦明猛地拽住她手腕,将她按在墙角,警用手电筒的光扫过走廊尽头,浓烟正从实验室门缝涌出。林当摸到他掌心的老茧,和三年前在火场里一样,那时他也是这样护着她,用后背挡住坍塌的横梁。
“证据在第三冷藏柜!”秦明的声音被警报声撕碎,他扯下白大褂盖在琴盒上,塞进她怀里,“带着这个走,别回头!”转身时,白大褂下摆扫过她手背,林当这才发现,他左肩胛骨下方有道新的烧伤疤痕,形状像极了北斗七星的勺柄。
实验室的火是汽油引发的,监控显示纵火者穿着1998年款的翻毛皮鞋——与秦明母亲遇害现场的鞋印完全一致。当林当踹开防火门时,浓烟里传来金属碰撞声,秦明正跪在地上,用身体护住从冷藏柜里抢出的证物箱,右手还攥着半截烧焦的琴弓。
“你疯了?!”她拽起他,发现他左手臂缠着的纱布已经被血浸透,“如果烧死在这里,谁来告诉我真相?!”
秦明抬头看她,镜片上蒙着灰,却遮不住眼底翻涌的情绪。他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指腹擦过她脸颊上的烟灰:“你知道吗?二十年前我躲在衣柜里,听见凶手哼的就是《婚礼进行曲》,而刚才那把琴,是我母亲遇害前送给我的四岁生日礼物。”
警笛声由远及近时,林当才注意到他白大褂下穿着的,是三年前她送的那件藏青色毛衣,领口磨得发松,却还留着她织错的那针——当时她学织毛衣,错把北斗七星的图案织成了大熊星座。
证物箱在消防队员的水枪下泛着冷光,里面装着从八具尸体刺青里提取的荧光物质,经检测是一种罕见的光敏毒素,遇紫外线会显形,遇高温则会永久消失。而在秦明公寓找到的琴盒夹层里,除了dNA报告,还有张泛黄的乐谱,曲谱间隙用红笔写着:“当第九根琴弦断裂,姐姐会来参加我的婚礼吗?”
凌晨五点,林当坐在殡仪馆走廊的长椅上,看着秦明在清创室处理手臂的烧伤。护士剪开他袖口时,她看见那枚自己送的袖扣还别在衬衫上,银质表面刻着细小的解剖刀图案,是2021年他生日时,她跑遍整条商业街找到的。
“林队,省厅发来资料。”小吴抱着笔记本电脑蹲在她脚边,屏幕上是二十年前连环杀人案的现场照片,“当年未侦破的原因,是所有死者都戴着右手婚戒,而户籍资料显示她们都是未婚——除了您母亲,她的婚姻状态栏写着‘离异’。”
林当的视线定格在照片里母亲的手腕上,那里有块淡褐色的胎记,形状像片残缺的曼陀罗花瓣。而第八具尸体手腕内侧的刺青,正是这片花瓣的完整形态——凶手在拼合属于林当母亲的印记。
清创室的门开了,秦明裹着纱布走出来,头发被冷汗浸透,却还惦记着手里的尸检报告:“第九个死者的死亡时间在三小时内,也就是我们在教堂的时候。凶手在挑衅,他知道我们会收到琴盒,知道……”他忽然顿住,看着林当手中的乐谱,瞳孔猛地收缩。
“怎么了?”林当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乐谱最后一页画着座废弃教堂的简笔图,祭坛位置标着“L”,而穹顶裂痕处画着把小提琴,琴弦上串着九颗星星——北斗七星加两颗辅星,正是大熊星座的完整形态。
秦明的手指突然扣进她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皱眉:“还记得三年前你说的吗?你母亲失踪那天,她戴着的婚戒是戴在右手的,而你父亲的尸体被发现时,左手无名指有戴戒指的痕迹——但他们的结婚证上,结婚日期是1995年6月,而我母亲遇害是1995年5月。”
走廊尽头的电梯叮地一声打开,穿白大褂的护士推着清洁车出来,车轮碾过地面的水迹,发出刺耳的声响。林当忽然想起,秦明母亲的葬礼上,她看见他父亲偷偷把枚右手婚戒塞进棺木,而那枚戒指,和案发现场死者们戴的款式一模一样。
“凶手在还原当年的婚礼。”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七具尸体是北斗,祭坛是北极星,而第九个……是我母亲,对吗?所以你说我是第9个,因为凶手要完成这场迟到二十年的婚礼,用我的头颅……”
秦明突然低头吻住她,动作笨拙而急切,带着消毒水和硝烟的味道。林当的大脑瞬间空白,只听见他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和三年前在解剖室听见的,他第一次对她说“别怕,我在”时的心跳声,一模一样。
“对不起。”他很快退开,耳尖红得能滴血,纱布下的伤口在渗血,“我只是……怕你再说‘如果当年’。其实当年在机场,我把机票攥到变形,却还是没敢递给你,因为我怕你知道真相后,看我的眼神会像看凶手的共犯。”
林当摸向口袋里的乐谱,指尖触到背面凹凸的刻痕,那是用解剖刀刻的两行小字:“每具尸体都是未完成的信,而你的存在,是我唯一解不开的谜。”她忽然想起,秦明办公室的日历上,每年4月24日都画着白玫瑰,那是她的生日,而今年的日期旁,多了句:“这次,换我来当你的警戒线。”
远处传来小吴的呼喊,说技术科在琴弓的红发里发现了黑色素瘤细胞——这是种罕见的遗传疾病,而林当母亲的尸检报告里,明确写着她曾切除过肩部的黑色素瘤。
“走。”林当拽住秦明的手,往停车场跑,雨水从屋顶滴落,打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每次结案后,秦明总爱站在解剖室窗边看雨,因为雨水会冲淡血迹,却冲不淡刻在dNA里的羁绊,就像他始终留着她送的袖扣,而她始终留着他没说完的“等我”。
警车在暴雨中疾驰,后视镜里,殡仪馆的灯光渐次熄灭,像被掐灭的烛火。林当打开车载电台,原本的杂音突然清晰,机械女声在电流声中重复:“第九根琴弦已备好,姐姐的婚纱在钟楼——”
她猛地踩下刹车,看向秦明,发现他正盯着车载导航,上面显示着最近的钟楼位置:龙番市第一中学旧钟楼,正是1995年5月,秦明母亲遇害的第一现场。而仪表盘上,那半张北海道的机票不知何时滑了出来,票根上的日期,正是2025年4月24日——她的生日,也是这场血色婚礼的最终期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