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鸿落略挑眉,见申副将侧身请她上点将台,也就走上去,瞥了眼早备好的令箭白玉匣。
她却不急取用,纤长手指掠过腰间龙鳞剑,剑穗上坠着的翡翠双鱼佩叮当作响。
忽而剑出如龙吟,惊得台前黄尘四散。那剑尖挑起几片飘落的柳叶,竟在半空里划出个浑圆来。
台下老将们捧着茶盏,茶汤泼在锦袍上竟不觉。
\"今日演八卦阵,前军变坎位。\"
声若碎玉投冰盘,偏又透着三分慵懒。
千余儿郎齐声应诺,倒把东边林子里栖着的白鹭惊起一片。
那人立在将台最高处,红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腰间玉带映着日光,恍若蟠了条银龙在身。
忽见西北角阵势稍滞,她眉峰轻挑,反手取下雕弓。弓弦响处,三支白翎箭破空而去,正钉在那队士卒足前三寸。
箭尾红绸犹自颤动,士卒们慌忙整肃,再不敢有分毫差池。
待到日上三竿,校场东隅忽起喧哗。
原是几个新兵失手打翻了兵器架,数十柄长枪哗啦啦倒作一片。
小将军也不着恼,只将马鞭在掌心轻轻敲打。忽而展颜一笑,颊边梨涡浅浅:\"这般毛躁,倒像极了新来的猢狲。\"
话音未落,人已纵马跃下高台,红云过处,长枪早被一一扶正。
可到练箭时,小将军却轻轻蹙眉,“申副将这是?”
只见士卒撤下箭靶,推上一群人,他们衣衫破旧,满脸泥污,战栗不已。那些人被士卒粗暴地捆住手脚,锢在原地,头顶一果。
“回骠骑将军,这些都是死囚。”
申容望向身后的兵士,“新兵总练不好箭,此法也是逼他们手下要稳——若有差厘,便是一条人命。”
士卒们紧张地挽弓,握箭的手微微颤抖。
卫鸿落细细观察那些死囚,皱眉上前,“此法太狠,况且......”她抬手一指,“那人不是北俘吗?”
那女子面容惊恐,但的确是北戎模样。前番带回的青壮俘虏大多去做了苦役,而老弱妇孺大抵是为奴,但怎会在此?
“此奴冒犯主家,犯了死罪。”
申容往后走去,示意士兵射箭,“骠骑将军驰骋沙场,定知对敌人心软,是战场大忌——”
倏忽间已挽弓搭箭,飞箭离弦射向那女子,听得一声惨叫——
那果子被射落,而女子跌坐在地,惊魂未定。
“你也知是战场?”卫鸿落沉着脸,逼近一步,“纵是死囚,也自有大楚律处决,你这般岂非滥加私刑?”
申容面色古怪——她没有说笑吧?这算什么要紧事?
他离远一步,客气道:“末将请骠骑将军观礼,可我军素来如此练兵——”那锐利的目光一扫,新兵们手中箭纷纷脱手。
只听惨叫连连,活靶来不及逃脱,纷纷被那利箭射倒。
其中更有一小孩,瘦弱得分不清男女,那破烂的衣衫被鲜血染红......巴掌大的小脸满是泥草,而那双黑亮亮的眼睛直直望着远处,伸着手却说不出话......
“啊——”那跌倒的北戎女子挣扎着爬去,抱着那咽气的小孩号啕大哭。
卫鸿落攥紧双拳,逼近申容质问道:“这和屠杀有何区别?”
那失手错杀了人的新兵们也惶恐不安,一时间不敢相信他们已手染鲜血......
申容满不在意道:“平素还没这般难看,许是小将军在此,他们难免紧张......”说着冷笑几声。
难看?紧张?
卫鸿落一把揪住他衣领,咬牙道:“还是我多管闲事了?!”
他默默别过脸,将衣襟抽出,对着一旁的军士招手:“小将军既不忍看,就请回吧。”本是好意相请,岂料其小题大做......
士卒仓促地将尸体拖走,只留下一地血迹,那北戎女子紧紧抱着小孩不肯撒手,却被硬生生扯开。
她被兵士拽住凌乱长发,扯住残衣,神情痛苦而绝望,仍旧拼命挣扎着哭嚎:“不——”
“够了——”卫鸿落一把将人夺过,小心地搀扶着她,怒瞪申容:“哪条律法准你滥杀死囚?此人又是犯了哪条?成了死囚?!”
“小将军若想英雄救美,请便。”他冷着脸让出路,“末将奉劝小将军少些妇人之仁......”
“嘭——”
那铁拳猛地砸到他脸上,不禁踉跄几步......
“嘶——”申容捂住作痛的右眼,额角青筋暴起,咬紧牙关没还手。
卫鸿落无视他,抱起那哭晕的女子翻身上马,狠狠甩起的马鞭几乎扬到那人脸上,飞扬的尘土呛得其连连咳嗽。
望着远去的赤骥红袍,那鹰隼般的目光盛满寒意。
而那驰骋之人一路上怒意难消——
战场上她从不心软,刑场上她也不会动容,可在校场!
卫家军从不草菅人命——
卫鸿落气冲冲抱着女子回了梧桐苑,看着那上锁的房门,才猛地意识到——
怪不得她总觉得忘了什么......
挥剑砍落锁,门开那一刻,那幽怨的眼神直直射来......
本来怒发冲冠的她顿时没了气性,颇为愧疚道:“抱歉,我忘了......”
其实他可以破门而出的......
鸣玉起身走近她,瞥了眼怀中人道:“小将军又捡人去了?”
卫鸿落将女子轻轻放下,摇头回应:“她是我在校场救下的死囚......”
“啊!”端着药膳走进的药灵儿慌忙道,“小将军没受伤吧?”
她摆摆手,“我倒是给了那人面兽心的东西一拳——”又望向灵儿,“你看她何时能醒?”
药灵儿放下药膳,细细把脉看诊,思索一番道:“她身子虚,又一时悲厥,服下此丹后,片刻便能醒转。”
卫鸿落点点头,等了会,那女子果然醒转,她探上前问:“感觉如何?”
“谢过小将军——”
止住其欲叩拜的动作,她轻声问:“你是谁?犯了何事?”
闻言女子忍不住落泪,掩面道:“奴名阿伊儿......小将军明鉴,奴不曾冒犯主家......”
说着呜咽哭泣,“是其欲行不轨......奴勉强逃出,不期遇见一行将士,身后追赶之人便污我是犯了罪的逃奴......”
“你可还记得主家模样?”
阿伊儿瑟缩了下,轻轻点头。
“委屈你回忆下......”卫鸿落执笔,随着她断断续续的叙述画出那人模样。
只是越画越皱眉,停笔那刻,她将画举起,阿伊儿连连点头,又瑟缩着往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