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波夫事件过去两周后,昆明迎来了雨季里难得的晴天。
林姐决定重新开放她的舞蹈教室。一大早,我就被她从被窝里拖出来帮忙擦地板。
\"至于这么早吗?\"我打着哈欠抱怨,\"又没人报名。\"
林姐把抹布扔进水桶,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我的裤脚:\"谁说没人?今天就有新学员试课。\"
\"真的?\"我瞬间清醒,\"男的女的?\"
\"女的。\"她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五十多岁,从俄罗斯回来的舞蹈老师。\"
我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俄罗斯?\"
\"别紧张。\"林姐拧干另一块抹布,\"只是普通舞蹈爱好者,张明查过了。\"
我松了口气,继续擦地,但心里总有些不安。自从知道林姐的过去,任何与俄罗斯相关的人事物都会让我神经紧绷。
上午十点,第一位学员准时到来。当这位自称娜塔莉亚的女人走进教室时,整个空间仿佛为之一亮——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裙子,银灰头发盘得一丝不苟,举手投足间透着芭蕾舞者特有的优雅。
\"林雪梅女士?\"她伸出手,中文带着轻微的俄式卷舌,\"我是娜塔莉亚·伊万诺娃,久仰大名。\"
林姐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即恢复专业微笑:\"欢迎。您学过芭蕾?\"
\"在莫斯科大剧院跳了二十年。\"娜塔莉亚微笑,\"现在退休了,来中国教课。听说您这里开班,特地来学习。\"
我在一旁假装整理音响,实则竖起耳朵。娜塔莉亚...伊万诺娃?和维克多·伊万诺夫有什么关系?
课程开始后,我的疑虑更深了。娜塔莉亚明显是专业舞者,每个动作都精准完美,根本不需要来这种业余教室。更奇怪的是林姐的反应——她教得心不在焉,眼睛总往娜塔莉亚的手腕上瞟。
课间休息时,娜塔莉亚去更衣室,我趁机凑到林姐身边:\"有问题?\"
林姐盯着更衣室门,声音压得极低:\"她手腕内侧有个纹身。\"
\"什么纹身?\"
\"梅花。\"林姐眼神锐利,\"和我肩上的一样。\"
我倒吸一口冷气。梅花纹身是林姐特勤小组的标志,这个娜塔莉亚难道是...
\"不可能。\"林姐仿佛读透我的想法,\"梅花组除了我全牺牲了。\"
娜塔莉亚从更衣室出来,我们立刻停止交谈。后半节课更加诡异,两人看似在教与学,实则像在跳一场无声的探戈,每个眼神交汇都暗藏锋芒。
课程结束后,娜塔莉亚婉拒了共进午餐的邀请,但留下了联系方式:\"林老师,期待下次见面。您跳《天鹅湖》的样子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她离开后,林姐像被抽空力气般坐在地上。
\"认识她?\"我问。
林姐摇头又点头:\"不确定...但她太像一个人了。\"
\"谁?\"
\"尼娜·谢尔盖耶夫娜。\"林姐声音飘忽,\"我当年的芭蕾老师,也是...梅花组的联络人。\"
我浑身发冷:\"你说联络人全牺牲了。\"
\"是牺牲了。\"林姐抬头,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迷茫,\"但如果...有人活下来了呢?\"
当晚,林姐罕见地失眠了。我半夜醒来,发现她不在床上。循着微光来到书房,看见她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屏幕上是一张老照片——年轻的林姐和一群人在红场合影,其中有个银发女子与今天的娜塔莉亚有七分相似。
\"是她吗?\"我轻声问。
林姐吓了一跳,随即点头:\"尼娜·谢尔盖耶夫娜,我的芭蕾启蒙老师,也是把我招募进梅花组的人。\"
\"她不是...\"
\"官方记录是1992年死于车祸。\"林姐调出另一份文件,\"但尸体从未找到。\"
我抱住她颤抖的肩膀:\"明天告诉张明?\"
\"不。\"林姐突然关掉电脑,\"先确认再说。\"
第二天清晨,我被手机铃声吵醒。小雨在电话那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欢喜!我妈不见了!\"
我瞬间清醒:\"什么意思?\"
\"她昨晚说去见个老朋友,到现在没回来!\"小雨抽泣,\"手机也关机了!\"
我看向身旁空荡荡的床铺,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安抚完小雨,我立刻给张明打电话,却提示不在服务区。
正当我六神无主时,门铃响了。透过猫眼,我看到娜塔莉亚站在门外,银发有些凌乱,白衬衫上沾着可疑的暗红色污渍。
\"欢喜小姐,\"她声音急促,\"请开门,事关林雪梅生死!\"
我犹豫片刻,还是开了门。娜塔莉亚闪身进来,立刻反锁上门。
\"林雪梅有危险。\"她直奔主题,\"昨晚她被带走了。\"
\"被谁?\"
\"当年的人。\"娜塔莉亚卷起左袖,露出手腕内侧的梅花纹身,\"我是尼娜·谢尔盖耶夫娜,梅花组唯一幸存者。\"
我后退一步:\"证明给我看。\"
娜塔莉亚——现在应该称她为尼娜——从口袋里掏出张泛黄的照片:\"1991年冬,莫斯科。\"
照片上是年轻的林姐和尼娜站在冰封的莫斯科河畔,两人都穿着厚重的军大衣,但依然能看出林姐脸上灿烂的笑容。
\"维克多不是我侄子。\"尼娜突然说,\"他是被安插在林雪梅身边的棋子,真正的幕后黑手另有其人。\"
\"谁?\"
\"你见过的。\"尼娜盯着我,\"每次林雪梅跳《天鹅湖》,都会看向观众席的那个人。\"
我脑中闪过一个画面——整理林姐舞蹈录像时,我确实注意到她每次表演都会在同一个节拍望向某个固定位置。录像太模糊,我一直以为那是她的习惯性动作...
\"白发老人?\"我试探着问。
尼娜点头:\"谢建国,林雪梅父亲的老战友,当年涉案的'那位叔叔'。\"
我如遭雷击。林姐明明说那位叔叔是被人设计的,现在尼娜却说他是主谋?更可怕的是,林姐一直知道他在观众席,却从未提起...
\"为什么现在才出现?\"我质问尼娜。
\"三十年来我一直以为林雪梅是叛徒。\"尼娜苦笑,\"直到三个月前,我找到波波夫的日记,才知道真相。\"
她从包里拿出本破旧的笔记本,翻到某一页指给我看。上面用俄文写着:\"谢利用林控制维克多,梅花组是牺牲品。\"
\"谢?谢建国?\"
\"对。\"尼娜点头,\"他才是真正的'冬宫之狼',维克多只是傀儡。当年他利用林雪梅父亲的关系网走私文物,事情败露后,又利用林雪梅对维克多的感情除掉梅花组。\"
我胃部绞痛:\"林姐知道吗?\"
\"她应该有所察觉。\"尼娜叹气,\"但她父亲临终前让她承诺保护谢建国,所以她选择沉默。\"
我突然想起什么:\"昨晚林姐去见的老朋友...\"
\"就是谢建国。\"尼娜声音发颤,\"我跟踪他们到了郊外别墅,看到谢的人带走了她。我想报警,但...\"
她解开衬衫最上面的纽扣,露出锁骨处狰狞的伤口:\"他们发现了我。\"
我手忙脚乱地拿来医药箱给她简单包扎。尼娜疼得直吸气,但眼神依然锐利:\"欢喜,林雪梅现在很危险。谢建国知道波波夫失败了,决定亲自出马找那份名单。\"
\"名单不是烧了吗?\"
\"不完整的那份烧了。\"尼娜抓住我的手,\"但林雪梅手里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谢建国与苏联高层交易的原始文件。\"
我彻底糊涂了:\"什么文件?\"
\"能证明谢建国叛国的铁证。\"尼娜眼中闪过恨意,\"林雪梅父亲临终前交给她的,她一直藏在...\"
门铃再次响起,打断了尼娜的话。我们同时噤声。透过猫眼,我看到张明站在门外,脸色阴沉。
\"是张明。\"我小声说。
尼娜脸色大变:\"别开门!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给他打过电话...\"
\"不可能!\"尼娜猛地站起来,\"我亲眼看见他和谢建国在一起!\"
我僵在原地。张明?和谢建国一伙?
门铃变成急促的敲门声:\"欢喜!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尼娜迅速从后腰掏出一把手枪——天知道她藏在哪里的——示意我躲到卧室去。我刚退到走廊,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门被踹开了。
\"尼娜·谢尔盖耶夫娜。\"张明的声音冰冷刺骨,\"三十年了,你终于露面了。\"
\"张明。\"尼娜冷笑,\"或者说,我该叫你'麻雀'?\"
什么麻雀?我躲在墙后,心跳如鼓。张明和尼娜认识?还有代号?
\"林雪梅在哪?\"尼娜质问。
\"安全的地方。\"张明声音近了,\"把文件交出来,我可以当没见过你。\"
\"文件?\"尼娜大笑,\"你们找了三十年还没放弃?\"
\"谢老已经没耐心了。\"张明语气转冷,\"最后问一次,文件在哪?\"
\"在你们永远找不到的地方。\"尼娜话音刚落,枪声骤响。
我尖叫着冲出去,看到尼娜倒在血泊中,胸口汩汩冒血。张明站在她面前,手里的枪还在冒烟。
\"你杀了她!\"我扑向尼娜,手忙脚乱地按住她的伤口。
张明冷冷地看着我:\"欢喜,让开。\"
\"你他妈是谁?\"我抬头怒吼,\"麻雀是什么鬼?\"
他表情微变:\"她告诉你了?\"
\"够多了!\"我眼泪模糊了视线,\"林姐在哪?\"
张明突然笑了,那笑容让我毛骨悚然:\"想知道?跟我来。\"
尼娜抓住我的手腕,用尽最后的力气在我手心写了几个字母,然后永远闭上了眼睛。我低头看去,是模糊的\"SwAN\"。
天鹅?什么意思?
张明拽起我:\"走吧,带你去见林雪梅。\"
我挣脱他的手:\"等等...我拿件外套。\"
趁他转身的瞬间,我冲向书房,反锁上门,从窗户翻了出去。二楼不高,我落地时扭了脚踝,但顾不得疼痛,拼命往小区后门跑。
身后传来张明的怒吼和脚步声。我钻进小巷,七拐八绕,最后躲进一家便利店的后仓。颤抖着掏出手机,却不知该打给谁。小雨?不行,会连累她。报警?如果张明真是内鬼...
尼娜死前写的\"SwAN\"在我脑中闪烁。天鹅...《天鹅湖》!林姐的舞蹈录像!
我打开手机云盘,找到最近的表演录像。快进到林姐习惯性望向观众席的片段,放大再放大——模糊的画面中,那个白发老人身边确实有个熟悉的身影,虽然只露出半边脸,但那轮廓分明是张明!
录像日期是三个月前,远早于波波夫事件。所以张明一直和谢建国有联系?那他接近林姐是为了...
手机突然震动,是个陌生号码。我犹豫着接通,听筒里传来急促的呼吸声。
\"欢喜?\"是林姐的声音,但异常虚弱。
\"林姐!你在哪?\"
\"听我说,\"她声音断断续续,\"去找...小雨...给她看...天鹅...\"
电话突然中断,再回拨已是关机。我握紧手机,尼娜的血还在我衣服上。天鹅...小雨...拼图渐渐清晰。
半小时后,我在小雨大学附近的咖啡馆等到了她。看到我一身狼狈,她吓坏了:\"欢喜!你怎么...\"
我拽她到角落,调出手机里的舞蹈录像:\"认识这个人吗?\"
小雨盯着画面中的白发老人,脸色骤变:\"谢爷爷?你怎么有他的...\"
\"你认识他?\"我打断她。
\"当然,\"小雨一脸困惑,\"他是我爷爷的老战友,经常来家里吃饭。妈妈不让我告诉你,说谢爷爷身份特殊...\"
我如坠冰窟。所以林姐一直知道谢建国在监视她,甚至默许他接近小雨?
\"小雨,\"我声音发抖,\"你妈有危险。谢建国带走了她。\"
小雨瞪大眼睛:\"不可能!谢爷爷最疼妈妈了!\"
\"听着,\"我抓住她的肩膀,\"你妈跳《天鹅湖》时总看观众席,是在看谢建国吗?\"
小雨摇头:\"是在看舞台侧面,那里有面镜子,能反射到后台...\"
我脑中灵光一闪:\"后台有什么?\"
\"化妆间啊。\"小雨皱眉,\"妈妈每次表演完都要去那里补妆...\"
天鹅...化妆间...镜子!我猛地站起来:\"你妈把重要东西藏在化妆间了?\"
小雨被我吓到:\"我...我不知道...\"
\"带我去她常表演的剧院,现在!\"
小雨开车带我来到城北的老剧院。从员工通道溜进去后,我们直奔后台化妆间。推开门,一股熟悉的檀香味扑面而来——是林姐常用的香水。
\"哪面镜子?\"我急切地问。
小雨指向角落:\"妈妈总用那个位置。\"
我冲到梳妆台前,镜子看起来普通无奇。但当我试图移动它时,发现镜子是固定的。仔细观察,镜框边缘有个几乎不可见的凹点。
\"尼娜写的是'S-w-A-N'...\"我喃喃自语,突然想到什么,在镜面上按照天鹅座星座的轨迹画线。
\"咔嗒\"一声,镜子弹开一条缝,露出后面的暗格。里面静静躺着一个牛皮信封和一把钥匙。
信封里是几张泛黄的文件,最上面一张印着绝密字样,内容让我倒吸一口冷气——这是一份谢建国与苏联克格勃高层的协议副本,详细记录了他如何利用职务之便协助文物走私,以及如何策划除掉调查此事的梅花组。文件末尾的签名龙飞凤舞,但清晰可辨:谢建国。
\"天啊...\"小雨捂住嘴,\"谢爷爷他...\"
钥匙上贴着标签:\"昆明银行保险箱358\"。
我们刚准备离开,化妆间的门突然被推开。张明站在门口,枪口对准我们:\"把文件给我。\"
小雨尖叫一声躲到我身后。我护住她,强作镇定:\"张明,或者该叫你'麻雀'?\"
他脸色微变:\"你知道多少?\"
\"足够送你上军事法庭。\"我冷笑,\"谢建国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背叛同胞?\"
\"闭嘴!\"张明怒吼,\"把文件交出来!\"
我悄悄把钥匙塞给小雨,低声道:\"跑!\"
趁张明分神的瞬间,我抓起梳妆椅砸向他。小雨趁机冲向侧门。张明开枪了,子弹擦过我耳边,打在镜子上,碎片四溅。
我扑向张明,与他扭打在一起。他受过专业训练,很快占据上风,掐住我的脖子:\"找死!\"
视线模糊之际,一声枪响,张明身体一僵,缓缓倒下。我抬头,看到林姐站在门口,手里握着枪,脸色苍白如纸。
\"林姐!\"我咳嗽着爬起来。
她踉跄了一下,我这才发现她腹部有血迹:\"你受伤了!\"
\"没事...\"她虚弱地微笑,\"文件...拿到了?\"
我点头,扶她坐下:\"谢建国呢?\"
\"死了。\"林姐闭了闭眼,\"三十年的恩怨...结束了。\"
小雨冲回来,看到林姐的伤势大哭起来。林姐抚摸她的头发:\"别怕...妈妈没事...\"
\"钥匙...\"我提醒小雨。
她掏出钥匙递给林姐:\"这是什么?\"
\"真相。\"林姐握紧钥匙,\"我父亲留给我的最后礼物...\"
去银行的路上,林姐靠在我肩头,轻声讲述了一切。谢建国确实是她父亲的老战友,也是把她父亲拉下水的元凶。当年她带回的半份名单上就有谢建国的名字,但她选择隐瞒,只为兑现对父亲的承诺。
\"那为什么现在...\"
\"因为他想杀你。\"林姐声音发冷,\"我偷听到他命令张明除掉你和小雨...我不能再失去你们了。\"
银行保险箱里是一个U盘和一本日记。U盘里存着谢建国三十年来所有犯罪证据,而日记属于林姐父亲,最后一页写着:
\"雪梅,原谅爸爸的软弱。谢建国威胁要伤害你,我不得不妥协。但真相必须大白,钥匙在《天鹅湖》里。永远记住,正义或许迟到,但不会缺席。\"
回程的车上,小雨睡着了。林姐望着窗外,轻声说:\"欢喜,对不起...我本该早点告诉你...\"
我握住她的手:\"我理解。\"
\"不,你不明白。\"她转头看我,眼中含泪,\"我父亲...他才是最初的'冬宫之狼'。\"
我震惊地看着她。
\"谢建国只是执行者。\"林姐苦笑,\"但我父亲临终前醒悟了,留下这些证据...我一直在等合适的时机...\"
\"现在时机到了?\"
\"嗯。\"她靠回我肩头,\"张明被捕,谢建国死了,证据交给组织...我们自由了。\"
我吻了吻她的额头:\"回家吧。\"
夕阳西下,车子驶向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