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的工作室成了我的第二个家。每次送完午高峰的外卖,我就溜达过来当免费模特。她总说我坐不住,像椅子上长了钉子。
\"你就不能安静五分钟?\"她捏着黏土,眉头皱成个小疙瘩。
我转着脖子:\"老子送了一上午外卖,腰都快断了。\"
\"活该。\"她嘴上这么说,却放下工具走过来,\"转过去。\"
她手指按上我肩膀的瞬间,我差点跳起来。那触感像南京六月天的晚风,又凉又软。
\"你这里肌肉太硬了。\"她声音突然近了,呼吸喷在我耳后,\"送外卖很辛苦吧?\"
我扭头看她,鼻尖差点蹭到她脸颊:\"要不你试试?明天跟我跑一天?\"
我以为她会拒绝,结果第二天清晨五点,她真穿着运动鞋出现在我宿舍楼下。我叼着牙刷,泡沫滴在背心上。
\"操,你真来啊?\"
她晃了晃手机:\"我接了二十单,够你提成多少?\"
那天南京热得像蒸笼。我看着她跟导航较劲,防晒霜混着汗水在锁骨汇成小溪。中午在珠江路等红灯时,她突然靠在我背上。
\"原来你每天看这样的风景。\"
我感受着她胸口的起伏:\"美吧?比你们艺术展带劲不?\"
\"不一样。\"她声音闷在头盔里,\"这是活的。\"
晚上收工,她手抖得拿不住筷子。我带她去吃皮肚面,她连汤都喝光了,嘴角沾着辣椒油。
\"明天还来吗艺术家?\"我故意问。
她踹我一脚,却把脑袋靠在我肩上:\"欢喜,你为什么要干这个?\"
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我摸出皱巴巴的烟盒:\"自由啊。想接单就接,想歇就歇。\"顿了顿,\"比坐牢强。\"
她突然抬头:\"什么牢?\"
我后悔说漏嘴,但她的眼睛在夜色里太亮,我只好老实交代:\"少管所。十六岁偷电动车,蹲了两年。\"
她没说话。我以为要完蛋,结果她伸手摸了摸我后颈的疤:\"疼吗?\"
\"比你的雕塑轻多了。\"我咧嘴笑,\"那石头砸脚上才叫疼。\"
她突然凑过来亲我,面条的咸味在我们嘴里化开。身后卖鸭血粉丝的大妈吹了声口哨。
阮清的新系列进展神速。我的形象开始出现在她的作品里——送外卖的、修车的、扛水泥的。她说这是\"城市呼吸的褶皱\",我说就是混口饭吃。
\"下个月有个展。\"某天晚饭后她说,\"我把你放进参展名单了。\"
我正啃鸭脖,油蹭到下巴上:\"啥?我又不会捏泥巴。\"
\"你是灵感来源。\"她擦掉我下巴的油,\"得穿正装。\"
我差点被鸭骨头噎死:\"老子只有美团制服!\"
开展前夜,阮清给我捎来套西装。我站在镜子前像只被捆住的螃蟹。
\"勒死老子了。\"我扯领带,\"这玩意儿比电动车锁链还难受。\"
她拍开我的手:\"别动。\"她的手指在我喉结附近游走,\"其实...挺好看的。\"
展厅在河西,亮得能照出我皮鞋上的灰。那些所谓的艺术圈人士端着香槟,说话像嘴里含着螺丝钉。
\"这位就是您的缪斯?\"一个戴金丝眼镜的女人打量我,\"真是...特别。\"
阮清挽住我胳膊:\"他的手掌有最真实的城市记忆。\"
我举起香槟杯:\"这气泡水还没我二锅头带劲。\"
人群突然安静。阮清掐我腰,却憋不住笑出声。
回家路上她一直笑:\"你没看见策展人的脸,像生吞了只苍蝇。\"
我扯掉领带:\"你们艺术圈太装了。\"
\"所以我才喜欢你啊。\"她说完就后悔了,假装看窗外。
我心跳得比电动车飙到60码还快。
变故发生在梅雨季。我正在给阮清送午饭,推门看见莉莉坐在我的专属椅子上。这娘们是我前女友,分手时差点把我电动车推秦淮河里去。
\"哟,欢哥。\"她涂着血红指甲,\"听说你攀上高枝了?\"
阮清从里屋出来,脸色难看。莉莉立马挽住我胳膊:\"我们家欢喜睡觉打呼像拖拉机,没吵着你吧?\"
我甩开她:\"我俩早黄了,你戏比中央商场促销还多。\"
莉莉突然哭起来:\"你为了她不要我了?\"她转向阮清,\"你知道他坐过牢吗?\"
空气凝固了。我拳头捏得咔咔响,却看见阮清走过来,平静地递给莉莉一张纸巾。
\"我知道。\"她说,\"我还知道他每天给鼓楼医院的护士送免费早餐。\"她看向我,\"欢喜,送这位女士出去。\"
莉莉走后,工作室安静得可怕。我盯着地上未完成的雕塑,那是我大笑的样子。
\"对不起。\"我嗓子发紧,\"她...\"
\"不用解释。\"阮清拿起凿子,\"继续工作吧。\"
但她的凿子一直在抖。我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发现她掌心全是汗。
\"阮清。\"我扳过她的脸,\"看着我。\"
她眼里有泪,但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我只是...不喜欢被欺骗。\"
\"老子骗你啥了?\"我急了,\"坐牢是真的,打呼也是真的。\"我抓起她的手按在我胸口,\"这儿跳得这么响,是不是真的?\"
她破涕为笑:\"野蛮人。\"
那晚暴雨倾盆。我睡到半夜被雷声惊醒,发现阮清不在床上。工作室亮着灯,她正在砸那组以我为原型的雕塑。
\"你干什么!\"我冲过去抢锤子。
\"都是错的!\"她声音嘶哑,\"根本抓不住你的神韵...\"
碎石膏在我们脚边飞溅。我突然明白,她不是在毁掉作品,是在害怕抓不住这段感情。
雨声中,我跪在地上捡碎片:\"你扔了它们,可我没扔了你。\"
她僵住了,雨水顺着天窗漏进来,打湿她睡裙。我抬头看她:\"老子没文化,但知道什么是好赖。你是最好的,阮清。\"
她滑坐在地上,石膏粉像雪落在我们之间。我慢慢凑近,尝到她唇上的咸涩。
\"野蛮人。\"她喃喃道,却紧紧抓住我湿透的背心。
第二天我发烧了。阮清请了假,用我送外卖的保温箱装冰块给我敷额头。
\"活该。\"她拧毛巾,\"谁让你半夜淋雨。\"
我抓住她手腕:\"值。\"
她瞪我,却俯身吻我滚烫的额头。阳光透过窗帘,在她睫毛下投出小片阴影。我突然觉得,南京的雨季也没那么难熬。
阮清的父亲在一个周末突然造访。老爷子满头白发,眼神犀利得像能看穿我的美团制服。
\"就是你?\"他打量我,\"清清说你是城市诗人。\"
我差点被茶水呛死:\"我就一送外卖的。\"
老爷子却笑了:\"她母亲去世后,清清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他走时留下把紫砂壶,说是见面礼。阮清惊得下巴要掉下来:\"他连我男友都没送过东西!\"
我摩挲着壶上精致的刻纹:\"艺术家都这么怪?\"
\"他说你懂生活。\"她靠在我肩上,\"说艺术终究要回归生活。\"
我捏她鼻子:\"所以你这大小姐才看上我这粗人?\"
她咬我手指:\"因为你让我看见真实的世界。\"
那天晚上,我们在工作室的露台上喝光了她爸带来的茅台。微醺时,阮清突然说想跟我去趟少管所。
\"干嘛?\"我警醒起来。
\"想做组新作品。\"她眼睛亮晶晶的,\"关于救赎。\"
我仰头看南京难得清晰的星空:\"那地方可没什么艺术。\"
\"有啊。\"她手指划过我掌心的老茧,\"你不就是?\"
我没说话,把她搂得更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