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母亲的忌日是个阴天。我们开车前往墓园的路上,雨点开始敲打车窗。阮清坐在副驾驶,膝盖上放着一束白色马蹄莲。
\"妈妈最喜欢这种花,\"她轻声说,\"说它们像少女的裙摆。\"
我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自从知道林媛曾是少管所的帮教老师,我对这次扫墓有种说不清的紧张。就好像要揭开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却又害怕真相会伤害现在的关系。
墓园坐落在城郊的山坡上,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阮清熟门熟路地带我穿过几排墓碑,最后停在一块黑色大理石前。碑上照片里的女人和阮清有七分像,只是眼神更沉静。
\"妈,我带了个人来。\"阮清弯腰放花,\"他叫欢喜,是...\"
她突然卡壳,转头看我:\"我该怎么介绍你?男朋友?艺术家?还是...\"
\"037号。\"我轻声说。
阮清眼睛一亮:\"对!妈,他就是你照片里那个037号!\"
雨丝落在墓碑上,汇成细小的水流。我蹲下身,与照片中的林媛平视。她的眼睛似乎在看着我,带着某种了然的温柔。
\"林老师,\"我开口才发现声音有些哑,\"谢谢您当年...\"
话没说完,一阵风刮来,马蹄莲的花瓣被吹散几片。阮清突然抓住我手臂:\"你看!\"
墓碑前的石槽里积了浅浅一层水,正好映出我们两人的倒影。雨滴落下时,水面泛起涟漪,将我们的影像扭曲又重组,像某种神秘的呼应。
\"妈妈在回应你。\"阮清笃定地说。
离开前,阮清从包里拿出个小铁盒,埋在墓碑旁的土里:\"这是妈妈收集的少管所孩子们的作品,我复印了一份。\"
回程的车上,雨越下越大。阮清突然说:\"想去看看妈妈的办公室吗?还在少管所保留着。\"
\"今天?\"
\"嗯,正好老杨值班。\"
我调转车头。少管所的铁门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冷峻。老杨撑着伞在门口等我们,见到阮清就红了眼眶:\"丫头长这么大了...\"
林媛的办公室在行政楼二层,十年来几乎没变过。木质书桌上摆着台老式打字机,墙上贴着几张泛黄的照片。我一眼认出其中有张是少管所艺术班的合影——十五岁的我站在最后一排,只露出半个脑袋。
\"妈妈走后,爸爸想把这些都搬回家。\"阮清抚摸着书桌,\"但少管所坚持要留作纪念。\"
老杨点头:\"林老师带出的孩子,有十几个考上了大学。\"
我在书柜前驻足。玻璃柜门后整齐排列着几十个档案盒,每个都标着编号。037号的盒子格外厚,侧面还贴着颗褪色的星星贴纸。
\"能看看吗?\"我指着那个盒子。
老杨和阮清交换了个眼神:\"按规定不行,但...\"他掏出钥匙,\"林老师特别嘱咐过,如果037号回来,可以给他看。\"
档案盒里除了我的改造记录,还有厚厚一叠画稿——少管所时期我偷偷画的所有素描,原来都被林媛收藏着。最下面有个信封,里面是张我和林媛的合影:她把手搭在我肩上,我捧着一幅画,两人都在笑。
照片背面写着:\"037号欢喜,特殊监护计划,2009.6.17\"。
\"什么是特殊监护计划?\"我问。
老杨摇头:\"林老师自己搞的项目,没跟所里报备。\"他顿了顿,\"她总说你是最特别的那个,有天分,但需要引导。\"
阮清突然抽出一张纸:\"这是...妈妈的字迹。\"
纸上详细记录着我的情况——家庭背景、犯罪原因、心理评估。在\"潜在才能\"一栏,林媛写着:\"惊人的视觉记忆力与空间感知力,适合往艺术方向发展。\"最后一行特别标注:\"此子需长期关注,已安排定期回访。\"
日期是我出狱前一周。
\"所以妈妈早就计划好要跟踪你?\"阮清声音发颤。
\"不是跟踪,\"老杨纠正,\"是帮扶。\"
我翻到最后一页,发现是封未寄出的信:
\"亲爱的欢喜: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不在了。请原谅一个老师的自私——我把你的画给了女儿清清看,她对你产生了浓厚兴趣。如果你愿意,她可以成为你的朋友,或者更多...\"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阮清夺过信纸,眼泪砸在泛黄的纸张上:\"所以她...她是故意的?\"
雨声突然变大,敲打着办公室的窗户。我搂住阮清颤抖的肩膀,突然明白了林媛的良苦用心——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于是用这种方式,为女儿和问题学生之间搭起一座桥。
\"你妈妈很爱你。\"我轻声说。
\"也爱你。\"阮清抬头看我,\"她早就看出你需要什么。\"
老杨悄悄退了出去,留下我们在雨声环绕的办公室里。阮清把信纸折好放回信封:\"现在你还觉得我们的相遇是巧合吗?\"
我摇头,指向档案盒里的一张画——那是十五岁的我画的少管所星空,和林媛的批注:\"此画透视精准,建议系统学习素描。\"
\"看,\"我轻笑,\"你妈妈连我要当艺术家都安排好了。\"
阮清破涕为笑:\"那米其林怎么办?\"
\"拒绝啊。\"我耸肩,\"艺术家怎么能去当厨子?\"
\"可你明明那么喜欢...\"
\"但我更喜欢你。\"我吻她的额头,\"而且林老师不是说了吗,要我'往艺术方向发展'。\"
阮清捏我鼻子:\"少拿我妈当借口!\"
离开前,我偷偷拍下了那张合影。照片里林媛的眼神温柔而坚定,仿佛早已预见今天的我们。回家的路上,雨停了,天空透出一抹罕见的蓝。阮清靠在我肩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个信封。
手机突然震动,是杜邦的邮件:\"巴黎展的邀请函已发出,随附艺术学院的进修申请表。\"
我低头看阮清的睡颜,想起林媛信中的话:\"她可以成为你的朋友,或者更多...\"
是的,林老师。我在心里回答,她已经成为我的整个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