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年庆的彩带还没清理干净,敏珠就收到了首尔总部的调令邮件。凌晨三点的厨房里,打印纸在她指间簌簌作响,白底黑字的\"立即生效\"像四把刀插在胸口。
\"大不了辞职。\"我往锅里磕了个鸡蛋,油星噼啪炸开,\"我们开自己的店。\"
敏珠把调令揉成一团砸向垃圾桶,没中。\"说得简单,你知道在首尔开餐厅多难吗?\"她踢了脚不锈钢料理台,痛得倒抽冷气,\"租金是这里的五倍!\"
\"谁说要在首尔了?\"我翻动着煎蛋,让溏心在锅底晃出金色波纹,\"青岛有现成的客源,你的韩国料理加上我的本地海鲜——\"
\"中韩海鲜工坊?\"敏珠突然抬头,眼睛在节能灯下亮得惊人。她抓过料理台上的酱油瓶和辣椒酱,在餐巾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招牌,\"中文在上,韩文在下,像海浪叠着海浪!\"
我们头碰头地蹲在厨房地板上,用剩下的餐巾纸写商业计划。敏珠的韩式炸鸡配方加上我的辣炒蛤蜊,她负责创新菜研发,我管本地供应链。写到投资预算时,她突然用沾着辣椒酱的手指戳我额头:\"等等,你真要放弃'海风'?\"
煎蛋在盘子里慢慢凉了。我盯着灶台上年深日久的油渍:\"我爸身体越来越差,加工厂迟早要我接手。与其给别人打工...\"抬头撞上敏珠灼热的目光,喉咙突然发紧,\"不如和你一起创业。\"
这句话像打开了某个闸门。敏珠扑过来抱住我时,打翻了酱油瓶,深褐色的液体在瓷砖上蜿蜒如地图上的国界线。我们手忙脚乱去擦,指尖在酱汁里相触,黏糊糊的触感却让心跳失了节奏。
\"等等。\"她突然抽回手,从裤袋摸出震动的手机,屏幕上是一串乱码般的国际号码。接听后她表情逐渐凝固,韩语应答越来越急促,最后几乎是摔了电话。
\"总部?\"我递上纸巾,她正无意识地撕着刚才写的计划。
\"说我们违规使用集团资源。\"她冷笑,\"指周年庆用了他们名号。\"手指沾到的酱油在手机壳上留下褐痕,\"要我立刻回总部说明情况,否则——\"
玻璃门突然被敲响。我们惊跳起来,凌晨四点的餐厅外站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阴影中的半张脸像是亚洲人。他做了个讨水喝的手势,却在接过水杯时塞给敏珠一张纸条。
\"什么鬼...\"敏珠展开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是一串数字:bSU-。
\"釜山港集装箱编号?\"我凑近看,海腥味从纸条上飘出来。再抬头时,神秘人已消失在雾气弥漫的街头,只有监控摄像头闪着微弱的红光。
敏珠把纸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我叔叔在釜山海关工作,可以查查。\"她掏出手机拍照,闪光灯亮起的刹那,我瞥见纸条背面有极浅的印章痕迹——像是被刻意洗掉的公司logo。
天亮后我们去医院接金女士。推开病房门时,她正和金社长头碰头看一本相册,见我们进来慌忙合上。棕褐色的皮质封面闪过烫金字样:1985-1986。
\"妈妈今天出院手续。\"敏珠用韩语说,眼睛却盯着那本相册。金女士假装没注意到,指挥我们收拾行李,自己却把相册塞进了贴身包包。
回程车上,金社长一反常态地沉默。后视镜里,他不断摩挲左手无名指——那里有一圈明显的戒痕。而金女士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节奏莫名熟悉。
\"是《阿里郎》。\"敏珠突然小声说。我这才发现金女士敲击的正是昨晚她弹奏的曲调。
帮金女士整理行李时,我在衣柜底层发现个上锁的铁盒。正要放回去,敏珠却从母亲钱包夹层摸出把小钥匙:\"她最近老是藏东西。\"
\"别了吧...\"我话音未落,锁扣已经弹开。里面是本韩文日记,扉页贴着青岛天主教堂的褪色印花。敏珠快速翻动,突然僵住——一张泛黄的出生证明飘落在地,婴儿姓名处被褐色污迹模糊,但公章清晰可见:青岛市立医院,1986年7月。
\"这不可能...\"敏珠跌坐在床上。她母亲1987年才第一次来青岛,这是她亲口说的。除非——
楼下突然传来玻璃碎裂声。我们冲下去时,金女士正呆立在打翻的茶具前,脸色惨白地盯着金社长手中的照片。那是张双人合影,年轻的金社长穿着八十年代时髦的条纹衬衫,怀里抱着个婴儿。照片一角被火烧过,但婴儿脚踝上的心形胎记清晰可见。
\"是我的孩子?\"金社长声音嘶哑,\"我们的?\"
金女士的沉默震耳欲聋。敏珠死死攥住那张出生证明,指节发白。我想起父亲醉酒时说过的话:\"那艘沉船上不只有鱼...还有更重要的...\"当时以为他在胡言乱语。
现在这些碎片开始拼出可怕的图案。
当晚父亲突发中风。我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接到敏珠电话,她声音像是从海底传来:\"查到了...那个集装箱是崔主管私下租用的,里面全是...餐厅用品?\"
\"什么餐厅用品需要从釜山运?\"
\"奇怪的是...\"她顿了顿,\"运输单上收货人写的是'海风餐厅'。\"
我盯着急诊室刺眼的红灯,突然想通了一切:\"配方。他们要偷你的核心配方。\"怪不得周年庆时崔主管特意去后厨\"参观\",还问了酱料保存方法。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声:\"等等,集装箱预定日期是...\"敏珠倒吸冷气,\"就是总部要我回去述职那天!\"
父亲脱离危险后,我在他病房外抱住敏珠。她身上有医院消毒水和辣椒酱混合的味道,头发里还夹着厨房的油烟味。\"你得回去。\"我吻她湿漉漉的睫毛,\"但不是述职,是收集证据。\"
\"可叔叔——\"
\"我爸会好起来的。\"我轻抚她后背,摸到突出的肩胛骨,\"我们视频商量对策,像以前研发新菜那样。\"
她在我怀里颤抖得像风暴中的小船,却抬头露出倔强的笑容:\"中韩海鲜工坊...会实现的。\"
三天后,敏珠飞回首尔。我在\"海风\"后厨整理她的配方本,每页都贴着她手绘的卡通笑脸。手机震动,是她的消息:「集装箱里全是仿制我们餐具的劣质品,连餐巾纸都印着一样的logo。崔主管想用山寨店毁掉\"海风\"声誉」
正要回复,监控app突然弹出警报。画面里有个黑影在餐厅后院徘徊,身形像极了那晚的神秘人。我抄起擀面杖冲出去,却只找到个被遗落的烟盒——韩国牌子,过滤嘴上有齿痕。
烟盒里塞着张字条,这次是中文:「明晚八点,太清宫见。带上海图」
笔迹苍劲得像是老年人所写。我猛然想起父亲醉酒时在桌上画的符号,赶紧翻手机相册——那歪歪扭扭的线条,分明是半截航海图!
次日黄昏,我带着父亲珍藏的老海图前往崂山。盘山公路被夕阳染成血红色,后视镜里始终有辆灰色轿车不远不近地跟着。开到太清宫停车场时,那辆车却消失不见了。
李道长在偏殿等我。白须飘飘的老人接过海图,又从袈裟内袋取出块泛黄的羊皮纸。两张图拼合的瞬间,我浑身血液都凝固了——黄海某处标着红叉,旁边是韩文标注的\"宝船\"。
\"1986年夏天。\"李道长用带着胶东方言的普通话说道,\"中韩联合打捞队发现艘明代沉船,载满朝鲜贡瓷。但台风来袭...\"他深深看我一眼,\"你父亲和金社长是唯二的幸存者。\"
\"那和敏珠母亲有什么关系?\"
道长拂袖点燃三炷香:\"那年有两个韩国女翻译。\"
香灰落下的瞬间,所有碎片突然归位:金女士1985年就来过青岛,1986年的出生证明,被藏起来的孩子...还有崔家对这段往事的执念。
下山时暴雨倾盆。我在停车场被三个黑衣人围住,领头的是崔主管的心腹。\"交出海图。\"他中文生硬,\"否则那韩国丫头——\"
我抡起停车场的铁锹砸向对方膝盖,趁乱冲进车里。后视镜中,黑衣人正扶着同伴骂骂咧咧。手机在这时响起,是敏珠发来的视频请求。
画面里她站在某个仓库,背景堆满印着\"海风\"logo的山寨餐具。\"找到决定性证据了!\"她兴奋地切换镜头,对准一份文件,\"崔主管挪用公款的文件,还有...\"画面突然剧烈晃动,传来韩语咒骂声。最后定格在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脸上——崔主管。
信号中断前的最后一帧,是敏珠被拖走的画面。
我疯狂回拨却提示关机。暴雨中车子像离弦的箭射向市区,电台突然插播台风警报:\"今年第9号台风'梅花'预计今夜登陆...青岛至首尔航班全部取消...\"
方向盘被我攥得吱呀作响。在某个红灯前,副驾驶突然多了个烟盒——和昨晚一样的韩国牌子。这次里面是张机票:今晚最后一班青岛飞首尔,乘客姓名赫然写着金英淑。
后座传来轻咳。我悚然回头,金女士不知何时坐在那里,膝上放着那本棕色相册。\"该结束了。\"她平静地说,翻开相册最后一页——那是张泛黄的全家福:年轻的金社长抱着婴儿,而她站在旁边,三人背后是青岛栈桥。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轨迹,就像命运反复擦拭却始终清晰的印记。我挂挡踩下油门,听见自己声音陌生得可怕:\"伯母,您到底有几个孩子?\"
金女士望向窗外的暴雨,手指再次敲起《阿里郎》的节奏:\"当年为了保护孩子,我们把她送回韩国...交给美兰抚养。\"
\"美兰?崔主管的姑姑?\"我急刹车停在机场出发层,\"那敏珠是...\"
\"是我们的女儿。\"金女士解开安全带,\"也是美兰的养女。崔永浩一直以为...敏珠是他姑姑的亲生女儿。\"
机场广播正在呼叫最后一次登机。金女士把相册塞给我:\"去找金社长,他会解释剩下的。\"她瘦小的身影推着行李箱走向安检,像一片秋叶飘向风暴中心。
我颤抖着拨通金社长电话。他听完只说了句\"等我\",半小时后带着个保险箱赶到机场。输入密码时,他手指在发抖:\"当年沉船打捞是最高机密,我们签了保密协议。但崔大万想私吞文物...\"
保险箱里是份泛黄的文件,中韩双语标题:《关于1986年7月19日黄海联合打捞事故的说明》。附件照片上,年轻的父亲和金社长站在甲板上,身后是几个韩国人——其中穿红衣的女子,分明是年轻时的金女士。
\"崔大万醉酒操作失误导致沉船,却造谣说是中国船员害死了他妹妹。\"金社长指着照片角落穿蓝裙的姑娘,\"这就是美兰...崔永浩的姑姑。她临终前把敏珠托付给英淑,但...\"
\"但崔主管以为敏珠是美兰的亲生女儿?\"我脑子嗡嗡作响,\"所以他针对'海风',是要报复你们当年的事?\"
金社长沉重地点头:\"他以为敏珠是姑姑的骨肉,被我们利用来维系中韩合作。\"老人突然抓住我手腕,\"欢喜,那孩子有危险!崔永浩如果知道敏珠其实是...\"
广播突然插播:\"乘坐KE846航班前往首尔的金英淑女士,请速至登机口...\"
我和金社长同时跳起来。冲向登机口的路上,手机突然震动。是敏珠发来的定位,附言只有两个字:「救我」
定位显示是釜山港第7码头——正是那个神秘集装箱的卸货地点。
金社长面色铁青地掏出护照:\"我跟你一起去。\"但下一班飞机要明早。我们站在巨大的航班信息屏前,像两艘搁浅的船。
这时手机又亮起,是李道长的信息:「崂山渔港有快艇,说是找老郑」
三小时后,我们蜷缩在柴油味刺鼻的渔船舱里,随浪涛剧烈摇晃。金社长对着塑料袋呕吐不止,却还死死攥着那个保险箱。我透过舷窗望着漆黑的海面,想起父亲常说的话:潮水退去时,才知道谁在裸泳。
现在,所有的伪装都将被这场风暴剥落。
当釜山港的灯火出现在海平线上时,我摸出口袋里的烟盒——不知何时被人塞了第三张纸条,这次是韩文:「她在bSU-」
那是集装箱的编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