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前的吴淞口被浓稠的夜色笼罩,咸涩的海风裹挟着硝烟与血腥气,在战壕间翻涌盘旋。俞济时倚着沙袋工事,指尖反复摩挲着望远镜冰凉的金属外壳。远处海面上,日军登陆艇的探照灯刺破夜幕,如同贪婪的鬼火,将漆黑的浪涛切割成惨白的碎片。
\"报告师长!\"参谋抱着牛皮包裹的战报跌跌撞撞冲来,军靴踩过积水溅起细碎水花,\"松本联队的第三批增援已越过横沙岛,预计半小时后抵达滩头!罗店方向发现日军装甲部队,桂军防线出现三处缺口!\"
俞济时喉结滚动,目光扫过地图上不断扩大的红色标记。铅笔标注的防线像条受伤的蟒蛇,在日军攻势下扭曲变形。他忽然扯下领口的风纪扣,露出脖颈处未愈的弹片擦伤,\"通知炮兵阵地,把所有库存的燃烧弹都给我推出来。告诉罗店的王营长,能拖一分钟是一分钟!\"
阵地上突然响起尖锐的防空警报,凄厉的嘶鸣撕裂夜空。俞济时猛地抬头,只见六架零式战机呈雁阵俯冲而下,机翼下的太阳旗刺得人睁不开眼。\"隐蔽!\"他话音未落,第一波炸弹已轰然炸开。阵地顿时腾起数十米高的火柱,灼热的气浪掀翻沙袋,碎石混着弹片如暴雨般倾泻。
\"师长小心!\"通讯兵猛地扑过来,用身体护住俞济时。弹片擦着通讯兵后背划过,在地上砸出碗口大的深坑。俞济时抹了把脸上的硝烟,发现掌心沾着温热的血渍——是通讯兵的。\"去包扎!\"他低吼着,却被对方摇头拒绝。
海滩方向传来密集的引擎轰鸣,登陆艇的轮廓在火光中愈发清晰。俞济时举起望远镜,看见日军士兵正将刺刀卡在枪膛上,钢盔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所有重机枪准备!\"他扯开嗓子怒吼,声音被呼啸的风声撕成碎片,\"听我命令,三、二、一——\"
霎时间,上百挺重机枪同时喷吐火舌,曳光弹织成猩红的死亡帷幕。日军登陆艇的甲板瞬间被血雾笼罩,中弹的士兵像断线木偶般栽进海里。但更多的登陆艇突破火力网,日军踩着同伴的尸体冲上沙滩,掷弹筒的爆炸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跟他们拼了!\"二连长抱着炸药包冲出掩体,在跃出战壕的瞬间被机枪扫中,炸药包在半空轰然炸开,血肉与弹片四散飞溅。俞济时攥着望远镜的手指关节发白,突然将望远镜狠狠砸在地上,抄起步枪就往前冲:\"88师的弟兄们!今日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
罗店方向的枪炮声愈发激烈。王强抹了把脸上的血污,看着阵地前横七竖八的尸体。三辆日军坦克正碾过战友的遗体缓缓逼近,履带下传来令人牙酸的骨肉碎裂声。\"集束手榴弹!\"他扯开喉咙大喊,几个战士立刻抱着捆好的炸药包匍匐前进。
\"轰!\"第一辆坦克被炸断履带,燃起的火焰照亮战士们年轻的脸庞。但日军的机枪瞬间锁定目标,冲在最前的小李后背绽开血花,倒在燃烧的坦克旁仍死死攥着未引爆的手榴弹。王强咬着牙举起汤姆森冲锋枪,突然瞥见街角闪过熟悉的身影——是阿青,那个总爱唱黄梅戏的卫生员。
\"别过来!\"王强嘶吼着,但阿青已经冲进枪林弹雨,将绷带塞进重伤员手里。就在这时,一发炮弹在不远处炸开,弹片穿透阿青单薄的胸膛。她踉跄着扶住断墙,嘴角溢出鲜血却仍在笑:\"营长...戏本...在我口袋...\"
吴淞口的战斗进入白热化。俞济时的军装上沾满鲜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日军的刺刀几乎要抵住他咽喉的瞬间,身后突然响起嘹亮的冲锋号。是预备队到了!战士们端着刺刀从战壕里跃起,喊杀声响彻云霄。
\"杀!\"俞济时扣动扳机,看着最后一个日军倒下。远处罗店方向传来沉闷的爆炸声,他知道,那是王强他们在做最后的抵抗。晨光终于刺破云层,将这片浸透鲜血的土地染成暗红。俞济时望着海面漂浮的尸体,握紧染血的枪杆——这一仗,他们守住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