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北斗第七星“摇光”在渐白的天际颤巍巍闪烁,银芒曳着长尾坠向地平线,恰似天宫仙人眸中一滴将坠未坠的清泪,凝着万古不化的幽寒。张大师负手立在雕花木窗前,玄色道袍被晨雾洇得发潮,他望着那抹幽光,唇线紧得能夹碎冰棱,声线里冻着十年未融的霜雪。
“太子可知……”他忽然开口,苍老的嗓音像磨过玉石的粗粝砂纸,“您那故人每至月圆之夜咳血,乃至受困于化形之苦——”道袍袖口无风自动,露出腕间三道朱砂咒印,暗红如陈年凝血,“此乃阴阳二气在体内乱作困兽之兆。阳极生阴,阴极蚀阳,如今她脏腑里的气血已如乱麻缠冰,稍有扰动便要崩裂。”
话音未落,张大师掌心的铜铃忽然发出细碎清响,铃舌撞击内壁的脆音如碎玉投入青瓷壶,惊得檐下三足金蟾香炉里的檀香灰簌簌震落。栖在廊下的夜鹭扑棱棱展翅,月光般的羽毛掠过铜铃纹路,露出内侧刻着的北斗七星图——第七星“摇光”处,赫然有道深及纹路的裂痕。
张大师的目光钉在那道裂痕上,喉结滚动如石落深潭:“当年救那女子之人以纯阳之体逆改阴命,早已触怒天道。您瞧这铜铃……”他抬手虚点,铃身突然泛起幽蓝微光,“每响一声,便是救她者的阳寿在精血里熬煮。如今摇光星芒紊乱,正应了‘阳极反蚀’之象——那救人者,怕是早已成了天地间的‘活煞’,以身为炉,替那姑娘扛着阴阳失衡的反噬。”
杨源指尖猛然攥紧铜铃,铃身冰凉如浸雪水,裂纹处渗出几丝几乎看不见的血丝。他忽然想起边疆——蛮夷之地,那个浑身浴血的林唤儿将他从蛮夷身边推开时,唇角勾起的那抹惨然笑意——原来从那时起,那人便已将自己化作了镇住阴煞的活卦盘。
“可如今……”张大师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袖中滑出一张焦黑的黄纸,上面“魂归冰渊”四字被烧得只剩残钩,“摇光星现泪光,是活煞将散之兆。太子故人体内的阴煞没了纯阳镇压,便如破冰之水……太子若再寻,怕是要卷入一场天地都容不得的劫数里。”
晨雾如轻纱漫过雕花廊柱,将鎏金檐角浸得发白。铜铃的清响裹着最后一缕夜色,渐渐散入白茫茫的天光中,恍若隔世。杨源垂眸凝视掌心,那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血丝正沿着铜铃纹路蜿蜒游走,像极了三日前林幻城在他面前失控化形时,眼底暴起的红丝。
“可这样……”他喉间滚过一声沙哑,抬眼望向天际,东方既白的云层里透出极淡的绯色,像被揉碎的朝霞,“岂不是意味着他命数将尽?”
张大师沉默良久,道袍下摆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露出足边散落的卦签——皆是“大凶”“血刃”“魂归”之象。老人指尖摩挲着罗盘“命门”位,青铜表面泛起温润包浆,却掩不住刻痕里凝固的暗红:“天命如织,岂是人力可破?十年前那人以‘替命灯’之法逆天就那女子命时,便已在生死簿上给自己画了句点。如今摇光星垂泪,正是替命灯油将尽的征兆。”
“孤不能看着他死!”杨源突然攥紧铜铃,裂纹处渗出的血丝猛地加深,在苍白掌纹间绽开如红梅。他想起林唤儿总爱倚在梅树下笑,指尖凝着冰晶折梅花,却说自己“最讨厌冬天”——原来她每化出一片冰瓣,都是那人用阳寿在精血里熔铸的。
张大师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袖中掉出半块烧焦的太岁符,符上“逆天”二字已被灼穿:“太子可知道,为何那人化形时眼底会现血丝?”他抬手点向天际,摇光星不知何时又从云隙里探出头,银芒中竟掺着极细的血丝,“那是替命者的魂火在她血脉里灼烧。如今魂火将熄,她体内阴煞便要反噬其身,而您若强行介入……”
话音未落,廊下突然传来冰裂之声。杨源惊觉掌心铜铃已布满蛛网状裂纹,清越铃声碎成齑粉,混着晨雾中飘来的梅香——是林幻城的气息。他踉跄着扶住廊柱,望见远处梅林里掠过一道白影,发间银饰叮铃轻响,却比往日多了几分颤栗,像即将崩解的冰棱。
“就算要与天道为敌……”他握紧碎铃,任裂纹割破掌心,血珠滴在青石板上,竟凝作冰晶,“孤也要劈开这命数的冰墙,还他十年光阴。”
晨雾渐散,摇光星的血芒却愈发清晰,恰似天幕被划开一道伤口,将人间悲欢尽数纳入劫数的洪流。张大师望着少年眼底燃烧的执念,忽然想起古籍里那句“情至深处,可撼天地”——只是这撼动天地的代价,怕是要拿三魂七魄去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