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暗潮汹涌的交锋,就这么被皇帝轻描淡写地按下了。
散了之后,李虎脚步匆匆地往外走,脸色铁青,额头上甚至冒出了细汗。
今天在朝堂上被这么指桑骂槐,皇帝又点了名要查,他心里七上八下的。
那些旧账,真要被翻出来了?
不行,得赶紧想办法,把手尾处理干净!
几乎同时,御史中丞余守诚的身影,开始频繁出现在刘承志和李虎幕僚的府邸左近。
他做事很小心,不是请教政务,就是同僚叙旧,话里话外,不着痕迹地打探姜无尘的底细、今天朝堂风波的动静,还有最关键的——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姜府,书房。
“公子,那条鱼好像坐不住了。”顾一剑低声汇报李虎和余守诚的动向。
姜无尘正慢条斯理地擦拭一柄短刃。
“预料之中。敲山震虎,目的达到了。”
他放下短刃,端起桌上的茶杯。
“下一步,该引蛇出洞了。”
“怎么引?”
“让余守诚‘不小心’听到点东西,”姜无尘嘴角挑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就说,我的人查到,当年射向我父亲的那支毒箭,用的毒不是中原的玩意儿,是西域一种很稀罕的蛇毒。而且,我们好像已经抓到了当年经手这种毒药的某个西域商人的线索。”
顾一剑眼睛亮了:“高啊!李虎心里有鬼,肯定会往这上面想。他要是想灭口,肯定会急着处理掉相关的人或者东西!”
“就是这个道理。”姜无尘呷了口茶,“把消息放出去,做得隐蔽点,要让人觉得是无意中泄露的。”
“属下明白。”
夜色越来越浓,京城的水面下,暗流更加汹涌。
消息像长了翅膀,用一种看似隐秘却又无比精准的方式,钻进了某些人的耳朵里。
李虎将军府的灯火,直到深夜才熄灭。
有人看见,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趁着夜色溜出将军府,不知去了哪个方向。
李将军这条被惊动的蛇,果然动了。
他急着去抹掉跟那支致命毒箭有关的一切,却不知道,一张更大的网,正等着他一头撞进来。
姜无尘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沉沉夜色。
“父亲,您看着。”他心里默默想着,“害您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棋盘已经摆好,棋子各就各位,就等着收网那一刻了。
京城的暗流,并未随着李虎府邸那晚灯火的熄灭而消散,反而像涨潮前的海水,无声地积蓄着力量。
几日后,大梁王朝的朝堂。
天光透过高窗,照亮了金銮殿内浮动的尘埃,也照亮了百官脸上各异的神情。龙椅上的皇帝赵宸丰,神色平静,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殿内安静得有些压抑,只有官员们偶尔调整笏板的细微声响。
议题正要转向边境军务的琐事,文官队列中,一人迈步而出。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张启年。
这人是朝中有名的“犟骨头”,不怎么掺和党派之争,此刻他手持笏板,站得笔直。
“臣,都察院张启年,有本启奏。”
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在大殿中荡开。
皇帝赵宸丰眼皮动了动:“讲。”
“臣要弹劾羽林卫左将军李虎!”
一言既出,满殿顿时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臣接到举报,并经初步查证,李虎在任职西北边军期间,涉嫌贪墨军饷,克扣军需,甚至倒卖军械!导致边防空虚,士卒心生怨怼!此等行径,无异于自毁长城,动摇国本!”
张启年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武将前列,那个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的壮硕身影上。
李虎。
虽然私下早有风言风语,可被张启年这种以“直臣”面目示人的御史当朝弹劾,性质完全不同。
李虎身体猛地一颤,几乎是冲出队列,声音又惊又怒:“张启年!你放屁!血口喷人!本将军镇守边疆多年,流血流汗,何时贪墨过一文钱?你这是挟私报复,构陷忠良!”
“李将军,冷静些。”张启年不为所动,“臣既然敢在朝堂上说出来,自然不是空穴来风。这里是臣查到的一部分账目往来,还有一些边军士卒按了血手印的陈情书,请陛下御览!”
一个小内侍快步上前,接过张启年手中的文书,小心翼翼地呈到御案上。
赵宸丰没有立刻去看那些东西,只是那平静的表情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锐利起来。他扫了李虎一眼,又不着痕迹地掠过站在文官之首,面色阴沉的宰相刘承志。
“陛下!”刘承志终于出声,语调沉稳却带着压力,“张御史所言,确实耸人听闻。但只凭一些来路不明的账目和所谓的匿名血书,就弹劾一位有战功的将军,是否过于轻率?军国重事,岂是捕风捉影就能定论的?”
他转向张启年,语气重了几分:“张御史,本相晓得你一向刚正,但也需提防,莫要被别有用心之人当枪使,卷入无谓的党争之中!李将军为国戍边,劳苦功高,岂能任由这般污蔑?”
好个刘承志,三言两语就想把水搅浑,把罪名往“诬告”和“党争”上引。
张启年面不改色:“宰相大人言重了。臣食君禄,担君忧,所查所奏,皆为江山社稷,何来党争?倘若李将军真是清白的,臣愿承担一切责罚!”
两边争执起来,殿内气氛绷得更紧。
这时,龙椅上的赵宸丰突然开口,声音平淡无波:“此事,姜无尘之前,似乎也跟朕提过一嘴。”
唰!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那个一直站在角落里,如同壁画般沉默的年轻人。
姜无尘。
姜无尘心里冷笑一声,脸上却适时露出几分意外和局促,他往前挪了一步,躬身行礼:“回陛下,臣确实……早前在西北游历时,偶然听过一些关于边军后勤补给的闲话,似乎……似乎与李将军治下的防区有些关联。不过当时只当是市井传闻,未敢细究。”
“哦?”皇帝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只是听闻?可有什么凭证?”
姜无尘眉头微皱,做出努力回想的样子:“凭证……臣不敢说有。不过,臣当时确实碰见过一个从西北退伍的老兵,他跟臣抱怨过几句,说在军中缺衣少粮,兵器也不趁手。那人……臣还记得他的名字和大概的去处,或许可以找来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