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想要怎样的信任?”
施寒岄对他已经给了一些信任了,比如直接问他施洛明强抢民女的事情。
她自也不是毫无理由的信任他,相处的细节上,郁沉云确实也在一步步赢得她的信任。
远的不说,就比如他吃下艳容时,一刻也没犹豫,就好像她说什么他都不疑心。
她当时也会想:他不怕是毒药吗?可他就是毫不犹豫吃下去了。
比如方才,她也没想到自己能单手就控住郁沉云。他这么个武功高强的人,方才若想反抗掀倒她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他没有,即便他身上很难受时他也没有对她动手,还乖乖由着她把他绑了。
她也会想:他就不怕她害他性命吗?可他确实就是乖乖由着她绑了。
施寒岄想不信任他,好似都找不到什么合理的由头。
郁沉云认真思考了片刻,“就是全然的信任,臣希望成为公主深信的人。”
施寒岄眸光微动,“为何?就因为我们是夫妻?”
郁沉云边想边答,“作为夫妻,臣自然想得到自己妻子全部的信任,可臣想得到公主信任,不仅是因为公主是臣的妻子,还因为公主对臣来说,是顶重要的人,臣不希望,也不喜欢公主总是猜忌疑心臣。”
施寒岄打扇的手在听到郁沉云那句“顶重要的人”时微顿了一下,她默了片刻,看向郁沉云。
“驸马当日求娶,真是因为心仪?可我并不记得,庆功宴前与驸马有过交集,驸马为何就言,我是对你顶重要之人?”
施寒岄发现,在她问完这话后,郁沉云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似怀念、心酸、苦涩等交织杂糅,眉眼处也覆上了薄薄的伤感。
“臣求娶公主,真的是心仪公主。公主不认识臣,可是臣很早就认识公主了,臣当真,心仪公主已久,公主待臣很好,还救过臣的命……”
郁沉云声音越来越轻,他不敢将前世的事情说得太明,只是忆起前世和施寒岄相处的那几年时光,他心中百感交集。
施寒岄没听清郁沉云后面的话,只听清了他说心仪她且认识她很久了。
施寒岄也并未多想,只以为可能是什么幼时宫宴上见过吧。
两人婚前并无交集,施寒岄想,郁沉云应是心仪她这皮相已久。
只因着心仪皮相就觉得她顶重要了?施寒岄暗暗心道他肤浅。
全然的信任,且走且看吧,她如今只能浅信他。
“今日清正殿中,你同父皇说了些什么?竟惹得父皇发如此大火?”
郁沉云侧躺着,他额上的伤处上了药,此时有些黑色的血痂凝在那处,随意打眼一瞧就能瞧见。
郁沉云不意施寒岄话题转得如此迅速,他还吸了两下鼻子才把自己弥散开来的伤感收回去。
“也没什么,臣就是和父皇提了条件。”
“什么条件?”
“就是……就是臣提议,让父皇下一道旨意,允有才能的女子,经考核后可入军中任军师或军师随侍一职,立军功后,可据军功大小授官封爵。”
郁沉云这才想起来自己头上有伤,没想起来时不觉得疼,现在想起来了,反倒觉得头上刺痛一阵一阵的。
他举起自己被绑成一团的手,轻轻碰了碰额上的伤。皇帝也真是下手重,都不怕把他砸傻了吗?
施寒岄握住团扇的手已经不再有动作,她震惊于郁沉云的话,也震惊于他的胆大。
她父皇极为重视兵权和军队建设,在女子都还毫无资格踏入朝堂之时,他竟敢直言让女子入军中任职,且任的不是什么医官之类的后勤之职,而是对调军遣将有建议权,也能知晓军中部署细节的军师,或是知晓军中部署部分细节的军师随侍。
他是真胆大,也是真不要命,难怪清正殿内的动静如此之大,难怪他被斥“动摇国本、忤逆君父”。
施寒岄收回为他扇凉的手,她垂眸看向他,“你为何要提如此……越矩的条件?”
郁沉云翻身平躺过来,“那公主觉得臣这事做得对吗?”
施寒岄望进郁沉云眼眸中,此时他眸中映着她微愣的面庞,施寒岄眨了下眼,那墨眸中的小人影也眨了下眼,时间似是凝滞了一瞬,只纱幔上烛影的跳动片刻未歇。
郁沉云问她,这事做得对吗?
施寒岄不知该如何回答。
作为臣,他这事做得莽撞、突然、且有违如今王朝的诫律。许是不对的。
作为人,他这事做得大义、魄气,且有利弱势一方的进取。许是对的。
“我不知,不过驸马应是觉得自己所为是对的,否则为何要冒着激怒父皇的风险说这些?驸马既觉得对,又何必多问我一句?”
郁沉云听施寒岄说完后,他咧开嘴笑了。
“公主定也觉得臣做的是对的。”
郁沉云看向施寒岄的眸光温和而缱绻,他道:“生而为人,神明开天地之初,无论男女,无论穷富,本无高低贵贱、本无职责之分。
男子建功立业,女子相夫教子;男子三妻四妾,女子三从四德;不过是大多数人强行定下的规制罢了。既是规制,如何不能打破?规制乃人定,既是人定,那也能由人来改。
男子力大强健,女子娇弱不堪;男子顶天立地,女子软弱无能;男子顶门立户,女子附强而生;不过是女子弱势太久,强权一方宣扬的驯化之言罢了。
驯化之言,驯化之事,若用于人与牲畜之间,人或许会得到一匹温驯的狼,或许会得到一只讨巧的狸奴,或许会得到一只折节的老鹰。
但人若想驯化人本就有违天道常理。人非牲畜,人与牲畜最大的不同,就是人有反抗的思想,也有反抗的能力。
世间男女之分是天定,生于富贵或穷苦人家亦是天定,但谁强谁弱却是人定。
无论是强权者想驯化弱势者,或是男子想驯化女子,亦或是女子想驯化男子,只要有一人生了反抗之心,之后便会如星火燎原,无论历时多久,弱势者终将亲手砍下强权者的头颅,终结这场可笑的驯化之宴。
所以,男子可以读书论理,女子亦可以;男子可以建功立业,女子亦可以;男子可以领兵作战,女子亦可以;男女都是人,不该被强行分化和桎梏。
并非所有男子都喜欢立于朝堂,也并非所有女子都甘愿囿于后宅。弱势者只是缺了机遇,若有同等机遇,谁主输赢、谁定规则都未可知。”
郁沉云最后对施寒岄笑问道:“公主,臣说得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