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王给郁沉云说的计划是让郁沉云夜叩宫门,然后近身刺杀女帝,随后铭王的人就会攻入皇宫,控制局面。
但郁沉云和施寒岄都很清楚,铭王不会放郁沉云来到施寒岄身边,他们要的,只是顺利带兵入城和开宫门的便利,所以铭王不会深究郁沉云究竟是不是施寒岄的人,只要郁沉云能带给他这两项便利即可,接下来的博弈,就看铭王和施寒岄谁更棋高,棋高者成王。
施寒岄请君入瓮,铭王或许亦能算到,而要如何应对,便是施寒岄要考虑的事情。
但是于郁沉云而言,一旦宫门开,他便是失去价值的棋子,宫门一开,他就是铭王的刀下亡魂。
所以,郁沉云得想法子从宫门处全身而退。
“陛下派了不少人给草民,够用了。”郁沉云温声道。
郁沉云即将走出清正殿时,他突然顿住脚步转过身来,“陛下,草民这些时日和他们一起咒骂你那些话,都不是真心的,那都是权宜之计。”
施寒岄轻笑,“朕自是知道。”
“陛下知道,草民也得澄清一下,不然草民心里总觉得,背后骂了陛下,过意不去。”郁沉云解释道。
施寒岄颔首,“知道了!”
“陛下。”郁沉云好像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施寒岄面露疑惑,“将军还有事?”
郁沉云默了片刻,而后看向施寒岄,“陛下,他们骂的那些话都不对,陛下是个很好的皇帝,草民觉得陛下站到今日的位置,很厉害。”
郁沉云这一年来,因着要和谋反之人周旋,从那些人口中听了不少侮辱施寒岄的污言秽语,那些脏话,简直难以入耳。
他们说,她登基前能收服一些人为她所用,就是靠着那狐媚样勾搭了不少男人,那些个男人也是没长骨头的,床上被她伺候满意了就不知道东南西北,帮着她逆反纲常,祸国殃民。
他们说,她这样的女子,水性杨花,不知贞洁为何物,就该扔到妓馆,那里才是适合她的地方。
他们说,就是先皇和太子对公主娘娘们太过宽容和善,才纵得她这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待他们擒妖帝、正纲常,定要把她扒光了扔去城楼上示众,免得将来还有女子认不清尊卑,不知廉耻要和爷们争地位。
郁沉云每每听见,都唇边挂笑,似是认同和不屑,但他眼底却凝了寒冰,长袖中攥拳的手青筋迸现,心中上涌的怒火和杀意压了又压。
他原以为自己很能理解施寒岄身为女帝要面对多少阻碍,可直到与这些人周旋时他才发现,身为女帝,她要面对的东西远比他想的要多。
皇子谋反,世人多斥乱臣贼子、谋权篡位,却不会说,是皇子狐媚勾搭了不少女子才有人追随,也不会说,是皇子把女子伺候满意了才哄得女子们为他效力,更不会说,皇子不知贞洁为何物,该去妓馆谋营生。
可施寒岄谋反,世人除了斥她乱臣贼子、逆反纲常,还会用大多侮辱女子的言行去攻击她。
皇子继位,若朝政不清,世人多斥昏君当道、民不聊生,却不会说,是男人掌权导致祸乱。
可施寒岄继位,朝政清明,却仍有人会在遇天灾人祸时怒一句“女人掌权就是晦气”。
皇子登基,从无人会将辱骂的话语集中于皇子的男儿身这一点上。
可施寒岄登基,这些污秽之言,当真是……令人愤怒。
郁沉云很想问——“如此侮辱女子,难道你们没有亲娘吗?”
成王败寇,施寒岄不过是自己杀出了一条血路,他们怎能如此侮辱她?
除了侮辱,她还要面对比皇子继位更多的刺杀。
皇子登基,谋反者是不愿臣服于皇室、皇权;施寒岄登基,谋反者除了不愿臣服皇权之人,还多了不少不愿臣服于女子统治的人。
千百年来的传统,一朝被破,就如改革一样,必定会经历一个难以被大多数人接受的阶段。只有破制者及其继承人在这个阶段稳坐高位、稳握实权、坚定改制、不复旧制,只有千千万万改制的受益者集结起来共维新制,才能逐步消解众人千百年积下的根深蒂固的思想、偏见。
这个阶段会很长,或是数载,或是千百年。
她是撕开夜雾追曙光之人,或见不到千百年后的盛景,但在她愿景里,定有旭日初升,漫天红彩下,鲜活明亮的人间。
她本就很厉害。郁沉云诚心觉得。
郁沉云也知道,那些侮辱她骂她的话,定是都通过她的眼线,传到了她耳中。郁沉云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但他就是想告诉她,她很好。分明是那些人的偏见,分明是那些人品性差。
施寒岄眸光微动,郁沉云话落后,她沉默了片刻,而后,她转身坐回龙椅上,双手交叠撑着下巴看向郁沉云,神情略显暧昧,“将军,总是夸朕很好的人,朕可是会爱上的,不若将军入宫侍奉吧,朕给你皇贵夫……”
“草民告退!”郁沉云还没等她话说完,就直接拉开了清正殿的门,逃也似的离开了。
他只是敬佩她!仅此而已!说那些话可不是为了谄媚奉承她!更不是为了讨她欢心入宫伺候!
施寒岄看着他忽高忽低逐渐远去的背影,笑出了声。
有了郁沉云给的令牌,宫变当日,铭王的军队入城非常顺利。
如二人所料,郁沉云叩开宫门后,铭王的人当即杀了宫门处的守卫,也打算杀了郁沉云。此时领队的是一直和郁沉云联系的铭王亲卫,铭王并未现身。
郁沉云用手中拐杖挡开向他攻来的箭矢,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过河拆桥?”
那人嗤笑了一声,“放箭,送他上路!”
一声令下,却再无箭矢飞出。
那人震惊回头看向远处潜藏的弓箭手,只见从远处飞来一支长箭,差点正中他眉心。他堪堪躲开,急忙策马寻了个藏身之处,“你果然和女帝是一伙的!”
郁沉云嗤笑,“本将和她一伙作甚?是你们蠢,莫不是忘了本将因何丢了官职?龙椅你们争得本将就争不得?”
“放箭!”郁沉云一声令下,远处箭雨飞来时,亦有阵阵马蹄声相随。
郁沉云假意篡位,和铭王的人在正宫门处便打起来了第一战。
消息传到铭王耳中时,铭王正在王府内,身披铠甲端坐上位。他神色平静,这情形,在他意料之中,他并不意外。
郁沉云在朝十年,又是储君身边红极一时的权臣,这样的人,能被那几句话忽悠得乖乖做他的棋子?铭王从未真心相信过郁沉云,他猜测郁沉云要么和施寒岄是一伙的,要么郁沉云自己仍还有谋反之心,想借乘他的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