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幽王抱着褒姒坐在骊山烽火台上,看着山下诸侯的军队像被捅了马蜂窝的蜂群般涌来,又像遇上秋风吹散的蒲公英般退去,褒姒嘴角终于勾起一道弧线。这是她入宫三年来第一次笑,幽王觉得比星辰坠落还要绚烂,忙不迭地又往火盆里添柴,火星子溅在明黄色的王袍上,烧出几个焦洞也浑然不觉。他不知道,自己亲手点燃的不是逗美人开心的烟花,而是焚毁西周的第一把火。
周宣王咽气那天,宫湦正趴在地上逗弄新得的波斯鹦鹉,教它喊 “褒姒美”。突然殿外传来丧钟,他手里的瓜子撒了一地:“父王怎么就走了?昨儿还说要带我去看新修的渠呢。” 当王冠扣上头顶时,他摸着冰凉的玉笄,第一次觉得龙椅的雕花硌得慌。这个打小在温柔乡长大的王子,压根没把 “天子” 二字的分量放在心上,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让褒姒多瞧自己两眼。
即位第二年,西周三川突然震动,泾河、渭河、洛河像喝醉的醉汉般东倒西歪,两岸的农田裂开尺把宽的缝,连岐山都传来轰隆隆的崩塌声。伯阳甫拄着拐杖冲进王宫,胡子抖得比地震还厉害:“大王!阳伏阴迫,天地失序,这是亡国之兆啊!当年夏桀时伊洛河枯竭,夏朝就亡了;商朝末年黄河断流,商朝也没了。如今周德衰微得跟夏商末年一个样,三川枯竭岐山崩塌,不出十年,周朝必亡!” 此时幽王正给褒姒设计新发型,用金钗在她乌发间别出个玄鸟形状,头也不抬地说:“先生不如去给寡人的鹦鹉算卦,它最近不爱吃东西,比地震还让人操心。” 伯阳甫望着幽王腰间晃动的褒姒送的玉佩,气得直跺脚:“当年厉王被国人赶跑,召公舍子救主才保住王室,如今竟出了这么个昏君!”
褒姒的身世,比宗庙里的青铜铭文还要离奇。传说夏朝末年,两条神龙盘踞在王庭,甩着尾巴说:“我们是褒国的先祖。” 夏帝想杀了它们、赶走它们,还是留下它们,算了一卦都不吉利,最后求来龙的唾液装在木盒里,这才得以安宁。这盒子传了夏商周三代,谁也不敢打开,直到厉王末年,好奇的宫人掀开盒盖,唾液流到庭院里,变成黑色蜥蜴钻进后宫,让一个刚换牙的童妾莫名有了身孕。等她长大成人,没夫家就生下女婴,害怕之下把孩子遗弃在路边。
周宣王时,民间流传 “檿弧箕服,实亡周国” 的童谣,说卖桑弓箕箭的夫妇会亡国。宣王派人抓捕,夫妇俩连夜逃亡,却在路边捡到那个被遗弃的女婴。听着婴儿的夜啼,妇人擦着眼泪把她抱进怀里:“可怜的孩子,跟我们走吧。” 他们逃到褒国,给女婴取名褒姒,没想到多年后,褒国首领犯了罪,竟把她献给幽王抵罪。
幽王第一次见到褒姒,是在御花园的梧桐树下。她穿着素白长裙,裙角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纤细的脚踝,像株在风雨中倔强生长的野百合。幽王生平第一次结巴:“美、美人可曾见过寡人的鹦鹉?它会说人话呢。” 褒姒垂眸行礼,声音像山间清泉:“臣妾在褒国时,只见过漫山的野鸟。” 幽王认定这是上天送给他的解语花,却不知她袖中藏着养母临终前塞给她的玉佩,上面刻着 “王室之血,必遭反噬”—— 养母临终前曾抓着她的手哭道:“当年宣王杀我夫妇,若不是你哭声响彻荒野,我们早把你扔了。如今送你入宫,怕是羊入虎口啊。”
褒姒不爱笑,幽王变着法儿讨她欢心。他让人在后宫铺满从东方运来的精美的丝绸,看着她踏过时留下的脚印,像欣赏一幅流动的画;召集天下乐师,让他们围着褒姒创作《褒姒吟》,琴弦拨断无数根,却只换来她一声淡淡的叹息。直到虢石父献上烽火计,这个擅长溜须拍马的臣子凑在幽王耳边说:“当年武王伐纣,诸侯靠烽火齐聚,如今大王若点燃烽火,诸侯必来,美人见千军万马奔腾,说不定会笑。”
第一把烽火在骊山燃起时,幽王像孩子般扒着栏杆往下看。月光下,郑伯的军队最先到达,盔甲泛着冷光,马蹄声震得大地发抖。可当他们发现没有敌情,将军气得把马鞭甩得啪啪响:“拿我们当猴耍呢!” 骂骂咧咧地撤退。褒姒看着尘土扬起又落下,突然轻笑出声,幽王浑身发麻:“原来美人爱热闹!” 从此,烽火台成了他的玩具,每月都要点上几次,开始诸侯们还快马加鞭,后来发现每次都是空欢喜,便慢慢吞吞,最后干脆称病不来。
幽王想立褒姒为后,最大的阻碍是申后和太子宜臼。申后是申侯之女,背后是强大的申国,可幽王觉得申后的严肃像块冷硬的青铜,哪比得上褒姒的温柔如水。“寡人贵为天子,难道连立后的权力都没有?” 他摔了申后送的青铜酒爵,酒液在地面蜿蜒,像极了三川枯竭的裂痕。申侯接到女儿的密信时,正在训练军队。信上写着 “褒姒惑主,欲废我母子”,他捏碎竹简,指甲掐进掌心:“幽王这小子,以为废后是过家家?当年武王分封申国,是让我们拱卫王室,如今却削减三成贡赋,把钱都花在褒姒的宫殿上!” 他暗中联络缯国和西夷犬戎,在密室里焚香盟誓:“破镐京,分财帛,让那昏君知道,申国不是软柿子!”
犬戎的马蹄踏进镐京时,幽王正在给褒姒描眉。他握着眉笔的手突然一抖,在褒姒脸上划出一道血痕。侍从撞开门,满脸血污:“大王!戎兵进城了,烧杀抢掠,百姓哭天喊地啊!” 褒姒望着幽王慌乱的眼神,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大王的烽火,这次怎么没招来救兵?是不是把诸侯都得罪光了?” 幽王抓着她的手就往骊山跑,身后是冲天的火光,百姓的哭号声像潮水般涌来:“昏君!是你把犬戎引来的!”
烽火台上,幽王连续点燃三堆烽火,火苗在夜空中摇曳,像极了褒姒第一次笑时的眼波。可这次,诸侯们的营地静悄悄的,只有犬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褒姒看着幽王颤抖的指尖,想起养母说的 “王室的恩宠,都是催命符”,突然觉得胸口发闷:“大王可后悔?当年伯阳甫老先生苦劝,你却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幽王望着渐渐逼近的火把,第一次露出恐惧,声音发抖:“伯阳甫说十年亡国,原来真的躲不过…… 是寡人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百姓啊!” 话没说完,一支冷箭射来,穿透了他的胸口。
平王宜臼在申侯的拥护下即位时,镐京已经是一片废墟。焦黑的宫殿梁柱歪歪斜斜,曾经的九鼎蒙上了一层灰,像个迟暮的老人。他摸着宫殿的焦墙,指甲缝里嵌着炭灰,突然想起父亲点燃烽火时的兴奋模样,那时的他趴在父亲膝头,觉得烽火台是天下最有趣的玩具。如今,郑伯拍拍他的肩膀:“迁都吧,雒邑还有先王留下的宫殿。” 平王看着诸侯们冷漠的眼神,知道从此王室再无威严 —— 他们来赴丧,更像是来分战利品的。
东迁的队伍里,一辆辆牛车拉着残破的礼器,九鼎被小心翼翼地装车,每一片鼎纹都让平王想起武王克殷时的誓言:“定鼎中原,以养百姓。” 可现在,百姓在战乱中流离失所,诸侯们却忙着划分势力范围。有人偷偷议论:“当年武王伐纣,诸侯争相效力,如今幽王被杀,他们却忙着抢地盘,这天下,怕是要变了。” 平王坐在马车上,看着渐渐远去的镐京,眼泪默默流下来 —— 那把他父亲点燃的烽火,不仅烧了宫殿,更烧断了周王室与诸侯之间的信任。
关于褒姒,后世都说她是亡国妖女,可谁又知道她在冷宫的夜夜啼哭?当犬戎掳走她时,她回望燃烧的镐京,想起养母在褒国的茅屋,想起幽王临死前的恐惧,突然觉得自己像片随波逐流的落叶。龙漦的传说,童谣的预言,不过是后人给亡国找的借口。她一个弱女子,如何担得起 “亡国” 的罪名?真正的罪人,是那个把烽火当儿戏的幽王,是那些见死不救的诸侯,是那个让权力失去敬畏的时代。
在被掳走的马车上,褒姒摸着袖中的玉佩,想起养母说的 “王室是吃人的怪兽”。她终于明白,自己从来不是王后,而是幽王手中的棋子,申侯眼中的借口,诸侯嘴里的战利品。她的笑与不笑,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真正让周朝崩塌的,是幽王的荒唐、诸侯的野心,还有那个早已千疮百孔的分封制。
当最后一缕狼烟消散在骊山之巅,中国历史正式进入春秋时代。周王室蜷缩在雒邑的角落,像一个过气的老戏子,偶尔被诸侯想起,也是作为 “烽火戏诸侯” 的笑柄。但那些刻在青铜鼎上的铭文,那些藏在史书里的故事,永远在提醒后人:民心才是最稳固的根基,仁德才是最长久的天命。幽王的烽火,照亮的不是褒姒的笑脸,而是一个时代的落幕,让后人懂得,在权力的游戏中,任何轻视民心的举动,最终都会变成焚毁自己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