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不清的鬼影在空中飘荡着,隋怜不想惊扰了死者,但这些东西密密麻麻地挤满了院子根本就不给她下脚之地,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从它们苍白空虚的身体里穿过。
每当隋怜穿过一个鬼影,都能听见它们发出桀桀的怪笑声。
有几个稍微强大一些的鬼影能勉强化出人形,就那么穿着前朝流行的衣物,满脸血污地望着她,朝她吐着森冷鬼气:
“隋答应,要小心。”
“后宫是吃人的地方,你不狠下心来上位,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千万不要落得我们这样的下场,活活冤死也无人在意,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
听着它们的低诉,隋怜这才知道,原来这些鬼影都是冤死在后宫的鬼魂。
因为枉死,它们被怨气和执念所困,迟迟不肯离开这里转世投胎。
但这吃人的世道,就连鬼也要分个高低强弱。
这些鬼影死得还不够惨,怨气也不够强,所以就算死了也只能做孤魂野鬼。
除了朝活人吐冷气之外,它们也做不了什么。
提在隋怜手里的东西就凶得多了。
她这才走了短短几步路,包裹里的十三只骨罐就越来越沉,压得她的肩膀都要脱臼了。
罐子里的东西一开始只是在幽幽哭泣,渐渐的,哭声越来越尖锐响亮,盖过了满院的鬼语。
它也不再只是一味地哭,转而用泣音唱起了哀怨的小曲儿:
“朱砂点额成鬼妆,胭脂化血浸罗裳。
剥皮娘娘井边坐,数着残肢补骨香。”
每唱一句,都有一阵冷风吹在隋怜的后背上。
隋怜不敢回头看,也不敢去细想歌词,更不敢抬头朝井边看上一眼。
就怕这一看,真看到一个被剥了皮的女人坐在井边,数着自己身上的骨头。
“新燕衔怜入宫墙,旧魂凝霜素瓷凉。
待在冤土骨肉埋,香消玉殒子夜亡。”
隋怜的脸色不禁难看起来,破罐子把她的名字也编进了歌词里,这是在明晃晃地威胁她停手。
头顶黯然的月光忽而被阴云遮住,整个院子瞬间变得无比阴冷。
就连那些飘荡的鬼影都消失不见,只留下隋怜一人孤零零地站着,耳边萦绕着充满怨念的诡异歌声。
子夜就要到了。
隋怜感到自己的身子在颤抖,她在害怕。
这样的事,谁遇上了不怕?
但她既然都已经这么倒霉了,害怕还有什么用?
难道她怕了,这些阴毒的脏东西就会放过她吗?
她一咬牙,一寸寸压下心里的恐惧,在左手烛灯的照耀下,顺利找到了她白天和桑榆一起挖好的坑。
她蹲在地上卸下包袱,按了两下被压得僵硬生疼的肩膀,解开了包裹上的结,闭着眼把那十三个骨罐都倒进了坑里。
“放我出来,我能帮你争宠,让你当上贵妃,一辈子荣华富贵!”
“但你若毁了我,一定不得好死!”
见隋怜不受诱惑,骨罐的声音变得怨毒:
“隋怜,你这黑心的女人,我要你七窍流血而亡,尸身被人碎尸万段,永世不得超——”
隋怜撒下胭脂盒里的黑狗血,确保每一个罐子都被淋上。
然后就见那刚才还像活物一般不断挣动的十三个罐子霎时冒起青烟,里面的东西发出惨绝人寰的哀嚎,无比可怜地乞求隋怜把泼上的狗血擦去。
但隋怜只是站着没动,她不会糊涂到去救一个刚才还恶毒着咒自己去死的东西。
等到那十三个罐子都在青烟中化作黑水,隋怜拿起了锄头。
乾清宫。
君长珏独自坐在寝宫的梳妆镜台前,兴趣盅然地望着镜子。
外人都以为他在纵欲享乐的春宵良夜,他却常常独自一人对镜自照。
吹毛求疵地看着镜中自己的容颜,这是他无聊时的消遣。
但今夜的镜子里,映照出的却不是他自己。
夜色中,身段娇柔的少女青白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挥舞着锄头,冷静地掩埋着某样东西。
狐族的窥视术虽然可以不借助媒介发动,却只能看个模糊的大概。
君长珏狐眸幽深,“镜灵,从她住处的镜子出去,帮朕看清楚她在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