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水不想听。
好像有另一种情绪从四肢百骸蔓延开,窜入心脏。
他终于知道爱丽丝为什么想要杀他了。在一切执念尚未完全成型时,他死了,世界末日会继续,而卡米尔也不会为了他反复溯洄,导致最后连尸体都没有。
向封却偏要说给他听。
“爱丽丝比你无情多了。”向封笑出声,“她带着记忆回溯,把‘向水’的身份推给你,上一次时间线的所有东西,她都抛弃了,她把属于‘向水’的自己剥离,唯一的情面就是让我留卡米尔一条命,当然不可能。”
“她刚走。你早点醒就可以见到她生气的样子。你见过吗?”
“肖白,我的【全知】都看不出他的来历,唯一的变数,本来一切可以早点结束的,本来应该是更加完美的结局。”
向封平静地看着他:“那些人都是为你而死。”
向水没说话。
向封的手伸过来,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我记得很早就告诉过你,你的命,是为了死亡而存在的。”
“十几年的生命,你应该感恩戴德地死。”
“爱丽丝也是,你也是。明明给你们的足够多了,可是人类的本性就是贪婪而自私的,在寿命方面最为明显,人总希望活得更久、更久。”
向水看见向封的脸色一寸寸冷下去,遮蔽了顶灯,微微弯下腰,掐着他的脖子。
“如果你知足一点,就不会死这么多人了,结局会更好。”
向封的表情狰狞恐怖,却又在下一瞬松手,压下了心中的不满,沉默地看他。
向水睁着眼发呆。
他在想事情,可是太杂太乱。
一切都是灰色的。
他恍惚间想起卡米尔蹦蹦跳跳跑过来抱住他的样子,很可爱,栗色的头发,琥珀色的眸,惹人怜惜,就像养了一个小孩子,很容易满足,只要可以跳舞,她就格外开心。
想起生日蛋糕,想起肖白粗暴地吃掉“生日快乐”的字样。原来肖白知道。知道他的使命本不属于他。
在长久的昏迷后,时间回溯后醒来,他因为卡米尔的死亡而哭泣,肖白抱着他沉默不语。
江云鸽的头颅安静地待在土壤上,瞪大了双眼,面目扭曲,微张着嘴。
风雪里,肖白的身影姗姗来迟,隔着所有,沉默对视,僵硬的手指终于活动。
矮木市研究所里长长的走廊里,肖白拉着他的手,强制他吃下恶心的眼球,疯狂咒骂时,抬眼对上肖白的眼睛,却无语凝噎。
他又想起了肖白说的“别走”。
那双眼睛到底是什么。
是深埋的喜欢,是无奈的悲叹,还是得意洋洋?
真真假假,他已经分不清了。
唯一的不含任何目的的,居然是楼下傻兮兮的小白,摸出那几根烟花棒,在白昼下,看不出任何灿烂的烟花。
他没办法恨任何人。
“嗯?”向封对着对讲机发出了长长一声气音,带着几分怀疑,“拦住就好,加快效率,三天时间内完成转移。”
身体的疼痛猛然加重,他觉得自己大概是要爆炸了。
他居然自暴自弃地想,就这样死掉一了百了。
脊背不由自主地弓起,求生本能让他脱口而出求救的话,姿态低下地祈求最后的活路,他甚至怀疑这不是自己,疼痛让他产生了恶心感,有什么卡在了嗓子眼,他扭动着,束缚带捆得更紧,上方的顶灯明亮闪耀,像是风雪里那栋温暖明亮的房屋。
向封垂眼,剥开了一颗糖的糖纸,塞到了向水大张的呼喊的嘴里,却被向水无意识地吐了出来。
“打不死,可能拦不住了。”
向封对着旁边的异能力者比了手势,回答:“我现在就去。”
-
艾斯市崩溃,人口北逃,异能力者开路,一小批异能力者中的佼佼者和向水快速到达摩尔曼斯克。
这所有的事发生用了两个月。
今日是12月10日。
镜像人向封被他控制起来。
第二天就开始诡区降临载体转移进程,无论如何看,肖白一个人,都不可能来得这么快。
可是人偏偏就是站在了他的面前。
读心术异能力者慕衫是肖白的暗棋,死在了诡区里,薛声护着李拭雪,后来也死在了诡区里,只剩下普通人李拭雪,在到达摩尔曼斯克时,生命消逝在风雪里。
他看着眼前的人。
与小时候的向水很像。
满身是血,非要强装无事,站在那里,就像一地的尸体不是出自他手。
向封挑眉:“你也能复活?”
肖白满脸是血,笑得比他还要风轻云淡:“向水到现在还没有死过吗?”
向封脸上的笑瞬间消失。
肖白黑白分明的眼珠直勾勾地看着他,带着森森鬼气,语气喜怒不明:“矮木市的东西,是我吃的。那种可以复活的好东西,我在场,怎么可能让别人抢走?”
向封脸色彻底僵硬:“我的【全知】...”
肖白满含恶意地笑了一下:“啊,肖白这个名字是我顺口起的,我有另一个名字,叫做向水。”
全场静寂无声,唯有满身鲜血的人刺耳的笑声。
向封面上的淡定再也维持不下去,快速扭头,消失在众多异能力者的簇拥之下。
接下来,是一场彻彻底底的围剿。
再后来的事,仿若诡异的梦。
向水从痛苦中被解救,摸着透明玻璃,看房间里在手术台上的肖白挣扎。
肖白死亡和复活之间是有空档期的,在所有人围攻的情况下被抓住很简单。
肖白在手术台上经常死掉。
因为身体里过于庞大的能量,他会炸开,血肉迸溅,再缓慢地复活,接着接受诡区的降临。
他看到站在一边的转载诡区的异能力者脸色煞白,能力接近枯竭。
躺在金属台子上的肖白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声惨叫。
他盯着肖白。
从早到晚。
向封在他的旁边,与他一同看着里面的人:“你很幸运,有另一个世界的向水恰巧降临,恰巧爱你,恰巧愿意为你去死,居然在知道吃了东西要死的情况下还是吃了眼球,还自己滚到我面前来。”
“幸好,幸好他足够喜欢你,要不然我就成人类的罪人了。”
向水站在那里,迷茫地想。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向水的手指蜷缩在一起,眼睛盯着那里面的人,声音不由自主地沙哑:“还有几天?”
向封:“21个小时。”
向水:“如果我现在说,我其实吃掉了那个眼球…”
向封歪头,语气里含了莫名的叹息:“向水,你还不明白吗?现在已经不重要了,肖白在我面前死去又复活,一切即将完成,谁吃了已经不重要了,我只看结局。”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如果还在那个温暖的家里就好了。
向水可以发呆,肖白可以画他的画像。
他突然想起,那个早晨,他为卡米尔的死而哭泣,执拗地问肖白,能不能都活着,一个都不要死。
肖白沉默以对。
肖白算定了他会因卡米尔死去逃离原本的使命,在一切彻底大白后,在向水不明不白的喜欢和憎恨里,用自己的命把向水推向绝对的自由,于是向水彻底陷落,落入肖白卑劣无耻的陷阱,永世不得翻身。
他太了解向水了,比向水自己还要了解。
向水看着肖白挣扎。
就像一只濒死的任人宰割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