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河边人声鼎沸,那间皮货行火光冲天。
酒楼上的裴蕴面色平淡,他身后跪着一名黑衣男子,看模样不过三十来岁。
额头上密布的汗珠和颤抖的手指,昭示着他内心的惶恐。
裴蕴站在窗前,皮货行冲天而起的大火发出灼人的热浪,玄色衣袖被热浪掀起,燃烧的梁柱在窗纸上投下狰狞剪影。
“陈校尉,这突厥人的据点你跟了多久了?”
裴蕴声音湿润,如果不看他这一身玄衣,应是像极了一位翩翩公子。
陈校尉咽了咽口水,小心答道:“一……一年多。”
“噢……”裴蕴拖着长长的尾音,苍白而略显浮肿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模糊,“那突厥人的火油是何时运来的?”
陈校尉头如捣蒜,磕在青砖上砰砰作响:“别驾大人……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裴蕴转过身来,将颤抖的陈校尉扶起,拍了拍他肩头上落下的灰尘,轻声道:“令堂与妻孥本官自会善待……”
青灰指甲突然刺入陈校尉下颌,五根苍白手指如毒蛛附颈般骤然收紧,喉骨碎裂的声音淹没在窗外噼里啪啦的大火中……
裴蕴慢条斯理的戴好斗篷,缓步下楼,酒家一楼早已空无一人。
后门门外两个黑衣人见裴蕴出来,立刻上前候命。
“情况如何?”
两个黑夜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答道:“禀别驾大人,此处据点内共十三人,九人被当场斩杀,生擒一个,三人挟人质逃了,东宫郎将萧邢追击去了……”
裴蕴摆了摆手:“转告兵曹参军高君雅、王威两人,路已经为他们铺好了,接下来就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两个黑衣人领命而去。
“你们也去准备,今晚务必将这晋阳城打扫干净。”裴蕴对着黑暗中的一处角落说道。
黑暗中走出一人,正是千牛卫扮做太子侍卫的苏恊。
苏恊躬身领命,正欲离去时却突然转身,迟疑道:“萧郎将那里……”
裴蕴苦笑道:“突厥人存了火油在此,确实出乎了我的预料。本意是想让高君雅、王威两人救下唐国公的大郎君,让他们更有机会接近唐国公,谁曾想……哎,这下倒是把萧邢给害了”
“可否需要属下派人去……”
裴蕴摆手打断了苏恊的话:“你去吧,我另有安排。”
苏恊不再多言,转身没入黑暗之中。
整个晋阳城今夜乱成了一锅粥,不明真相的百姓还以为是突厥人打了过来,纷纷紧闭门窗。
大队的披甲士卒源源不断的在城中穿梭,官府中的衙役挨家挨户检查,只要不是汉人,全部被拉出来详细盘查。
所有城门紧闭,一队又一队的甲胄骑兵在城门处集合,火把犹如一条条火蛇,在整个晋阳城中盘旋。
萧邢躲在距离晋阳城北门不足一里的一处院内,从院中的花窗就可以清晰地看到晋阳城的城墙。
他一路追着三个突厥人,只是转了个弯的功夫居然踪迹全无。
这里应该是一片富人的居住区,一条街上的房屋造型区别不大,都是二进的院落。
他潜伏的这一户应该已经闲置很久,院内的假山石坍塌散落一地,凉亭地面上的木板腐朽不堪,不断有老鼠之类的小兽在此进进出出。
萧邢强压心中的烦闷,他虽然不知那三个突厥人在哪里,但可以肯定,一定在这片区域内并未走远。
眼看大批的官兵搜查得越来越近,着急的应该是他们,萧邢现在无所事事,唯有耐心等待。
顺着城下的火光看到,晋阳城城墙用整条的石条、石板、石方、石柱为基,墙体用三合土逐段逐层夯实,外围再用青砖砌筑。
城墙正墙高三丈左右,正墙上还有女墙,女墙上再砌筑砖垛,砖垛间的垛口是守卫将士了望孔和射击口,城楼、角楼、望楼间隔林立,楼顶是重檐脊歇山式,外有廊柱围绕,下临马道。
这些错落有致的建筑在城墙上构筑了一道立体的防线,可以观察、隐蔽、机动、射击,可以说这一座城就是一件战争的艺术品。
突然,一阵马蹄声打断了萧邢继续观摩。
马蹄声在前院消失,紧接着就听到一个吵哑的声音:“此处是何人的居所?”
另一个人急忙答道:“将军,我是这里的里正,这户人家是做绸缎生意的,前年就搬去大兴了,这里一直空闲着……”
不待里正说完,那名将军的声音再次响起,显得异常暴怒:“把门砸开,每一户都要检查,给我细细地搜,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接着就响起了门板破裂的声音,应该是强行破门而入。
萧邢不敢托大,趁着后院无人,轻提腰劲,轻轻一跃跳上院墙,沿着院墙爬行不到两丈,攀上院外的一棵枯树。
虽然这个季节树叶全无,好在这棵树有人腰身粗,上面的枝条也能将萧邢的身形完全遮挡。
不多时,一队官兵便冲进了后院,将里里外外搜了个底朝天,发现这里确实不似有人活动运的痕迹,便悻悻转身前往下一家。
萧邢发现在这树上的视野更好,便不再挪动,而是伏在树上观察周围的情况。
这队官兵一户一户地检查着,眼看还有最后两户,萧邢也不禁暗暗着急,难道真的是自己跟丢了?
当官兵叩击东首第二户的门环时,从屋内走出一个男子,隔着太远,萧邢看不清那个男人的长相,仅从服饰判断出应该是个汉人。
男人径直打开关扇大门,外面一群官兵举着火把,刀光森森,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安:“里正大人,这是干什么呀?”
里正尚未开口,那名披甲将军开腔道:“我们奉命寻找突厥细作。”言罢一把推开挡在门前的男子,对身后的士卒吼道:“进去搜。”
众士卒得令一拥而入,不多时,院内就传来几声女眷的喝骂声,紧接着两名衣着单薄的女子来到院中,一边还咒骂翻找的士卒:“大晚上的,你们这是要死啊,想钻姑奶奶的被窝就不会白天来吗?”
士卒们要是换成平日,肯定会调戏几句,这会儿却是充耳不闻,将整个院内翻的鸡飞狗跳。
不多时,一名校尉模样的军官来到前院:“将军,此处并没有发现。”
将军闻言大手一挥,领着人继续往最后一家走去。
那名男子张望片刻后将门关上,和那两名女子进入了屋内。
树上的萧邢眸中闪过一丝异色,他可以断定,挟持李建成的那三个突厥人应该就藏身这座院中。
眼下他们将人藏在何处还不能确定,冒然通知官兵弄不好会要了李建成的小命,必须要先探查出他们的准确位置才能下手。
心念至此,萧邢悄声从树上跳下,趁着官兵搜查的嘈杂声,往东首第二户的后院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