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二十九,年关的气息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整个家紧紧包裹。屋外,寒风凛冽,干枯的树枝在风中瑟瑟发抖,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而屋内,却早已被忙碌与期待交织的氛围填得满满当当。
清晨,天边才泛起鱼肚白,母亲便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她那瘦弱的身影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格外坚毅。厨房里,那口大黑锅被母亲擦拭得锃亮,宛如一面镜子,能映出母亲满是倦意却又透着坚定的脸庞。母亲熟练地将柴火塞进灶膛,“噼里啪啦”,火苗瞬间蹿起,熊熊烈火照亮了整个厨房,也映红了母亲的脸庞。她站在案板前,双手熟练地揉着面团,那面团在她手中如同一个乖巧的孩子,翻滚、变形,不一会儿,一个个圆润饱满的馍馍就整齐地摆放在了蒸笼里。随着蒸汽袅袅升腾,馍香渐渐弥漫开来,“这馍蒸得好,今年咱家肯定啥都顺。”母亲一边轻声念叨,一边将蒸笼盖好。除了蒸馍,母亲还要蒸年糕、做贡食,每一个动作都饱含着对新年的美好期许。她一边做着,一边对一旁帮忙递东西的妹妹说:“年糕年糕,年年高,希望咱家日子越过越好。”
与此同时,家中的清洁工作也在紧张进行着。那时,家里的院墙还未砌起,院子毫无遮拦地暴露在外面,寒风呼呼地灌进来。母亲却丝毫没有懈怠,她紧了紧身上的棉袄,手持扫帚,仔仔细细地清扫着屋内屋外的每一个角落。“唰唰唰”,灰尘在扫帚的挥舞下纷纷扬扬地落下,母亲麻利地将它们清理出去。屋内的桌椅板凳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窗户玻璃也被擦得透亮,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屋内,更增添了几分温馨的气息。穿的盖的衣物,母亲也都提前浸泡在大木盆里,趁着蒸馍的间隙,她挽起袖子,用力地搓洗着。冰冷的水将母亲的双手冻得通红,可她却浑然不觉,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洗去旧尘,迎来新福。”
白天,母亲就这样忙碌于家务之间,而到了夜晚,当一家人都已入睡,昏黄的灯光下,母亲仍坐在缝纫机前。缝纫机的“哒哒哒”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那声音仿佛是母亲为孩子们编织的新年乐章。她双眼紧盯着针线,手指灵活地操控着踏板,不时停下手中的动作,用手抚摸着布料,仔细检查着缝制的针脚,“这针脚可得缝结实了,孩子穿着才暖和。”母亲轻声呢喃着,确保每一处都缝得结实、美观。
大年三十,父亲依照惯例,为街坊邻居写春联。堂屋的桌子被擦拭得干干净净,铺上了一层大红纸,在略显昏暗的堂屋里,红纸的鲜艳色彩格外夺目。父亲从柜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笔墨纸砚,那砚台是他的心爱之物,纹理细腻,散发着古朴的气息。父亲拿起墨条,在砚台中缓缓研磨,随着墨条与砚台的摩擦,墨香渐渐弥漫开来,与屋内年节的气息交织在一起。父亲将毛笔蘸饱墨汁,轻轻在砚台边缘舔了舔笔尖,调整好笔锋。他微微俯身,目光专注地盯着面前的红纸,那眼神仿佛能洞悉每一个字的位置。
父亲的笔锋刚劲有力,起笔时沉稳大气,一撇一捺都蕴含着深厚的功底。他一边书写,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与笔下的文字对话。“这‘福’字,要写得饱满圆润,寓意福气满满。”父亲说道,手中的笔行云流水般舞动,一个圆润饱满、苍劲有力的“福”字跃然纸上。写春联时,父亲更是字斟句酌。“‘一帆风顺年年好,万事如意步步高’,这联啊,是咱对邻居们最实在的祝福。”父亲一边解释,一边运笔如飞,字迹工整又飘逸,每一笔都饱含着对邻里的真挚祝福。他的手臂随着笔画的走势自然摆动,墨汁在纸上留下清晰的痕迹,那字迹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散发着独特的魅力。父亲这一写,往往要写到上午时分。而母亲,在一旁一边忙着准备过年的东西,一边时不时地瞥一眼父亲写字的场景,眼中满是欣慰:“你爸这字,在咱这一片儿可是出了名的好。”
那时,过年割肉可是一件大事。家里经济并不宽裕,割肉也只割猪臀件,也就十几斤的样子。母亲将肉小心翼翼地用切刀剔出来,留下一块生肉用来剁饺子馅,其余的大骨头和碎肉则统统放进大铁锅里。“今天这肉炖上,咱一家人都能吃个痛快。”母亲边说边往锅里加入八角、桂皮、香叶等大料,再添上满满一锅水,便开始炖煮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肉香逐渐从锅中散发出来,弥漫在整个院子里。我们姊妹几个早已被这香味勾得馋虫大动,围在院子的角落,眼巴巴地盯着大铁锅。“妈,肉啥时候好啊?”弟弟忍不住问道。母亲笑着说:“快了快了,小馋猫。”终于,肉炖好了,母亲将大骨头捞出来,分给我们。我们迫不及待地接过骨头,蹲在母亲旁边,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那肉香在口中散开,令人陶醉,我们吃得呲牙咧嘴,满脸都是满足的神情。啃完后,我们还不忘将骨头撂给在一旁流着口水的小花狗和小黑猫,它们欢快地跑过来,叼起骨头,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那大骨头肉的香味,至今回想起来,仍让人回味无穷,仿佛那香味从未消散,一直萦绕在心头。
下午两三点,便到了剁饺子馅的时间。母亲将肉切成小碎块,再放上几段大葱,我便自告奋勇地去帮忙剁馅。我双手紧握菜刀,用力地上下挥动着,肉在刀刃下渐渐变得细碎。母亲在一旁不时地指导着我:“注意节奏,别剁到手,慢点儿没关系。”肉剁碎后,母亲放上调料、姜末,再打上几个鸡蛋。她伸出那双因操劳而略显粗糙的手,反复地将馅料搅拌均匀,动作娴熟而又充满力量。最后,放上适量的盐和少量香油,那香味瞬间被激发出来,引得人直咽口水,饺子馅便大功告成了。
天色渐暗,快扯黑的时候,母亲带着妹妹开始包饺子。母亲将一块洁白的面团放在案板上,轻轻揉搓,仿佛在与面团低语,赋予它灵动的生命力。随后,她拿起擀面杖,那擀面杖在她手中如同有了灵性,快速地滚动着,一张张厚薄均匀的饺子皮便在案板上依次排开。母亲拿起一张饺子皮,用勺子舀起一勺馅料,轻轻放在饺子皮中央,馅料堆成一个小巧的山丘。接着,她的手指如灵动的蝴蝶,开始捏合饺子皮。只见她左手托着饺子皮,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配合默契,沿着饺子皮的边缘,一下一下地捏出细密的褶子。褶子排列得整整齐齐,如同精心雕琢的艺术品。母亲的动作行云流水,眨眼间,一个饱满圆润、肚子鼓鼓的饺子就稳稳地立在了案板上。妹妹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学着母亲的样子拿起饺子皮,可刚放上馅料,饺子皮就有些不听使唤,馅料也差点漏出来。妹妹急得小脸通红,母亲见状,笑着轻轻握住妹妹的手,温柔地说:“丫头,别着急,慢慢来,先把馅料放少点,手再这样拿……”在母亲耐心的指导下,妹妹包出的饺子虽然模样依旧有些歪扭,但她眼中满是成就感,兴奋地喊道:“妈,你看,我包好啦!”母亲笑着点头:“我家丫头真厉害,包得越来越好啦。”
父亲则负责扫院子,他拿着扫帚,将上屋、东屋的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而我,则挑起水桶,来到自家的水窖边。水窖里的水清澈见底,我将水桶缓缓放下,装满水后,再吃力地将水桶提上来,挑着往家走去。一趟又一趟,我将水缸蓄得满满当当,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
这时候,饺子下锅了,锅里的水翻滚着,饺子在水中上下沉浮,仿佛一群欢快的鱼儿。母亲赶忙来到楼上,在供奉各路神仙的案几前,点燃一炷香,虔诚地拜了几拜,口中念念有词:“各路神仙保佑,让咱一家人在新的一年里平平安安,顺顺利利。”随后,她又来到堂桌前,为祖先老爷老奶奶上香,献上热气腾腾的饺子。完成这一切后,一家人便围坐在火盘旁,火盘里的炭火熊熊燃烧,映照着每个人的脸庞。大家有说有笑,一边吃着美味的饺子,一边分享着过去一年的趣事,憧憬着新的一年。“今年我要好好学习,考个好成绩。”我大声说道。妹妹也不甘示弱:“我也要乖乖听话,不让爸妈操心。”在这温馨的氛围中,新年的钟声仿佛也在不远处悄然敲响,等待着为这个充满爱的家庭开启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