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齐王刚才罗罗嗦嗦说了这一通,究竟是什么意思?”见司马炎只是铁青着脸不开口,平原王司马干疑惑地挠了挠头,求援一般望向众人,“莫非齐王是说,我不该去砸了那对铜驼?”
“那齐王的意思,朕就处置不得潘岳了?”司马炎此刻已经明了司马干装疯卖傻不过是在帮司马攸和潘岳,心中暗骂了一句老匹夫。可他偏偏对司马攸的恳求毫无反驳之力,只能冷笑着反问过去。
“潘岳自是有罪,然而先帝临终之前曾有吩咐,潘岳本性纯良,非有大逆不可加害……”司马攸不敢完全反驳司马炎,正想引用先帝司马昭的话劝谏,司马干却已笑道,“我知道了,潘岳的罪就是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那就让他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好了,省得在陛下面前碍眼!”
司马炎设下这个局,原本就是为了考察胡芳。此刻见自始至终胡芳反应冷漠,似乎对潘岳毫不关心,心中的杀意不知不觉淡去。他是弱势天子,全靠宗室和世家扶持才能坐稳皇位,并不愿在朝臣和百姓中留下残暴之名,更不愿得罪将他拥戴到帝位上的司马家宗室,于是便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那就依平原王之见,褫夺潘岳虎贲中郎之职,仍退为司空掾。”
“多谢陛下圣恩!”司马攸如释重负,叩头谢恩。而先前被人押跪在一旁的潘岳,也摆脱了桎梏,冲着缓缓驶过的金根车叩下头去。
尽管在生死边缘滚过一圈,潘岳此刻却想在宫门中多停留一刻。他眼角的余光中,一排排随侍宫女们的裙角从他身前飘摇掠过,仿佛一条没有尽头的锁链,他已经无法分清,究竟是哪一截,锁住了他最爱的那个女子的身心。
身在樊笼,不得自由。是非黑白,生杀予夺,都不过是上位者的一句话。虽然这一直是这个世上的规则,但潘岳从未像今日这样充满憋屈与愤懑。他伏在地上,深深地埋着头,听着连绵不绝的车轮声和脚步声阵阵远去,心中发誓以后绝不要再经历今日这样的屈辱。可惜现在的他还不知道,他未来的人生中,还要经历许多比今天更加激烈的动荡和考验。
“陛下,臣妾有些不舒服。”天子御驾驶出宫门,还未能走出洛阳城,一直默不作声的胡芳忽然开口。
“你怎么了?”司马炎余怒未消,不耐烦地问。
“臣妾心口有些发闷……”胡芳说到这里,只觉得刚才被咬破的舌尖弥漫出一股血腥气,中人欲呕。她努力想要揉揉满是冷汗的额头,却蓦地眼前一黑,斜斜倒了下去。
“爱妃,爱妃!”见胡芳猝然晕倒,司马炎心中那点怒意顿时吓得烟消云散。他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胡芳,大声朝车外吩咐:“即刻回宫,招太医令!”
原本声势浩大的祭天之礼因为贵人胡芳的晕厥而被迫取消。当司马炎心急火燎地守在胡芳床边,看着太医令将手指搭在那皓白如玉的手腕上时,九五之尊的天子忽然觉得深究过去已经毫无意义,只要这个女子能一直好好活在自己身边就已足够。
太医令号完了胡芳右脉,又提出再号一下她的左脉。就在司马炎忍不住要大声斥责太医令的庸碌时,太医令忽然站起身,恭恭敬敬朝司马炎拜了下去:“臣斗胆,恭喜陛下了!”
“什么?”司马炎一怔,似乎没有明白太医令的意思。
“恭喜陛下,贵人已经怀妊二月,目前脉象平稳,陛下不必担心。”太医令心中也自欢喜。他知道这位胡贵人宠冠后宫,如今喜讯从自己口中传出,司马炎少不得要多加赏赐了。
“真的吗?朕的爱妃要给朕生小皇子了!”司马炎大喜过望,果然重赏了太医令,又拉着苏醒过来的胡芳的手道,“爱妃辛苦了,朕这就传旨,将你的位份从贵人擢升为贵嫔!从此这后宫之中,除却皇后,以你为尊!”
齐王司马攸虽然侥幸靠平原王司马干的帮助保下了潘岳,却也深知自己再度大大地得罪了天子司马炎。回到齐王府时,司马攸已经做好准备要被王妃贾荃数落,却不料贾荃这次居然什么都没说,只闲扯了几句二公子山奴的课业。司马攸正手把手教山奴练字时,有内侍前来禀报,说弘训宫羊太后传召,请齐王到宫中一叙。
羊太后名叫羊徽瑜,乃是景皇帝司马师的正妻,也是齐王司马攸的嗣母。她嫁给司马师后并未生育,对过继来的嗣子司马攸十分疼爱,司马攸也对她极为孝顺,两人的感情比亲生母子还要深厚。司马炎代魏称帝后,因为无法否认伯父司马师的功绩和巨大影响,尊他为景皇帝,尊羊徽瑜为皇伯母皇太后,所居宫殿称为弘训宫。
弘训宫与齐王府相接,司马攸以亲子之礼供奉羊徽瑜,晨昏定省从不懈怠。羊太后生性淡泊,深居简出,因此虽然贵为皇太后,却从不会对司马炎司马攸的事情多加干涉。如今她难得派人传召,司马攸自然不敢怠慢,便吩咐山奴自行练字,自己整理衣冠匆匆朝弘训宫而去。
弘训宫中,太后羊徽瑜一身素服,正在给后殿中供奉的景皇帝司马师灵位上香。见司马攸前来,羊徽瑜关切地注视了他片刻,这才缓缓点头道:“今日是太常寺选定的祭日,你也来拜拜你父亲吧。”
“是。”司马攸点头,恭恭敬敬地在司马师灵位前跪下来,拜了三拜。
“听说天子最后取消了郊祭?”等司马攸起身,羊徽瑜淡淡地问。
“是,天子身体不适,中途回宫,所以委托四叔扶风王代为致祭。”司马攸其实知道司马炎中途回宫是因为贵人胡芳,不过为尊者讳,宫中传出的消息都做了改动。
羊徽瑜笑了笑,对于司马炎的回答心照不宣。她招呼司马攸到外殿坐下,等侍女奉上新煮的茶水,这才殷殷看着司马攸年轻俊朗的面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桃符,你今日惹天子生气了?”
“母亲也知道了?”司马攸自然知道自己今日拦住天子车驾为潘岳求情的事早已传开,也不讶异,只是苦笑着开口,“母亲,桃符只是……”
“你不必说了,母亲都明白。”羊徽瑜轻轻摆了摆手,并没有在这件事上深究下去,“桃符,我今日唤你来,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件旧事,想跟你说说。”